眼看到了年底,天氣進入寒冷季節,三棟同時上來的八層住宅樓,都到了封頂的緊要關頭。爲了趕在下大雪前,完成大樓封頂的混凝土澆築,處裡把每個班組的操作時間,都壓縮了一半。
瓦工班砌牆,不是全體一樣高度推進,而是在不窩工的前提下,完成一段牆體是一段,木工隨後跟在後面扎殼子板,而木工每完成一段殼子板,鋼筋工就在後面隨即綁紮。
各個工種,誰拖後退,年終獎一律扣除。
如此一來,整個工地日夜加班,肖堯班組九個人,他留下兩男兩女配料,王國英到樓上布料定位,自己帶着三個男的突擊打料(把做好的鋼筋運到樓頂)、綁紮,一時間,他們忙得連吃飯都是食堂送到樓頂。
三棟樓各工種之間,展開了一系列的競賽,但最終的關鍵是在鋼筋班身上。
木工支殼子,只要完成百分之八十,剩餘加固支撐,都可以等到澆築時再補充,但結構鋼筋,必須全部完工,混凝土才能澆築。
而在鋼筋班最大的一個難題,就是把十幾米長的配件,也就是樓頂大梁鋼筋配料運輸上去,這樣的構件太長,龍門吊不能用,稍不注意就會彎曲,只能人工傳遞。
肖堯班組只有九人,他每層腳手架安排一人,連女孩都當搬運工使用,也還差兩人。因爲地面和頂層必須兩人擡料,中間一人垂直往樓頂傳遞。
就算肖堯在地面一人承擔兩人的活,但樓頂沒有兩人是完全不可能的。工地上人員緊張,各班組都忙得不可開交,肖堯想唯一有可能找到人幫忙的,只有去瓦工班。
雖然這段時間肖堯沒有和瓦工班交往,但現在每天監督打飯秩序的幺弟,和肖堯已經混的很熟了,肖堯只能去找他問問。
正在砌牆的幺弟,聽肖堯說是來找他借兩人幫忙打料,很爽快的答應幫忙。
他找到班長說明此事,卻被班長一口回絕。班長的意思很明確,他們同樣人手緊,任務重,一個蘿蔔一個坑,誰也不會白養一個閒人。
“班長,你看這樣,兩個不行,你給我一個,我至少還需要一個人,才能運轉開,你隨便給個人就行。”
肖堯也算是把人員壓縮到位了,但班長還是不願開口。
“你怎麼這樣?我朋友好不容易來找我幫一次忙,我都答應了,你一個都不給,叫我怎麼做人啊?”
幺弟着急了,對着班長喊叫起來。
“這不是做人不做的事!我這拌灰的,提灰的,打磚的,砌牆的,哪一個走開?我這少了一人,斷了工序,他能運轉了,我不歇的了嗎?你答應了,你給。”
瓦工班長說完氣呼呼的跑開了,若不是幺弟兄弟在瓦工班是難得的砌牆好手,敢這麼對他大吼大叫,他早就直接他把開除了。而令他更想不到的是,幺弟衝着他的背影更加大聲的吼道:
“我給就我給,我保證不比人家慢。”
幺弟和班長都急眼了,肖堯看着也不吭氣,只要能借到一個人,他們吵架也與自己沒關係。幺弟氣鼓鼓的帶着肖堯回到自己砌牆的位置,對着一個正提着兩隻灰桶的人說道:
“劉佳麗,你先別幹了,跟着我兄弟去鋼筋班幫忙。”
“啊?我不會。”
“叫你去你就去,不會他教你。”
如果不是聽到幺弟叫她的名字,再聽到她說話的聲音,肖堯還真沒注意到她是一個女子。她見幺弟氣勢洶洶架勢,顯得有些慌亂。
肖堯一看這身材嬌小瘦弱的女孩,眉頭一皺,這女孩行嗎?
劉佳麗穿着很不合體的勞動布工作服,褂子下襬都得到她的膝蓋了。
一頂肥大而又落滿乾硬砂漿的深邊帽,罩住她整個後腦和額頭,看不見一根頭髮,眉毛都被蓋住,只留下一對黑亮的大眼睛,她滿臉灰塵,惶恐的看着肖堯。
劉佳麗的褲子,也只看到膝蓋下半截,上面全是泥灰,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鞋子大的離譜,和她嬌小的身材完全不相符,也明顯不是她自己的。
提灰桶是瓦工在場內短距離運輸砂漿,不要多大力氣,主要是提着灰桶來回跑。這一職業很勞人但輕便,大多由女性擔任,也是待遇最低的職業。
到了這時,肖堯不行也得行。他也沒有時間在這多耽擱,謝過幺弟之後,肖堯帶着這個女孩來到自己的班組。
“肖組長,你去了半天找個童工來,他行嗎?”
“誰說不行?你和小解站三樓和五樓,讓她在四樓給你們穩住就行,你倆給我記好了,她只是在中間幫你倆扶一把,別依仗她使力。要是把鋼筋掉下來,我找你倆算賬。”
肖堯只能把組裡兩個力氣最大的,安排在劉佳麗的上下手傳遞,只有這樣安排,肖堯才放心讓她加入。
劉佳麗也是到了這時候,才知道肖堯是讓她來幫忙傳遞鋼筋,並且只要她幫忙扶扶。這活不重,站那就行,還不要來回跑,和休息無異,這些天她可累壞了。
肖堯把劉佳麗安排到四樓,其他人員也各自到指定位置站好,這纔開始傳遞又粗又長,還彎成一定形狀的螺紋鋼。十個人用了整整半天功夫,才把全部的大料,傳到樓頂,剩下的工序,就是綁紮了。
劉佳麗在傳遞完了之後,默不作聲的就走了,肖堯也忙着沒時間去過問。就這樣連續五十八個小時綁紮,他們都沒閤眼。一天四頓,都是食堂送到樓頂,大家就在寒風中用餐。
綁紮鋼筋,都是蹲着的。蹲累了,腿麻了,他們就單膝跪在鋼筋網的間隙裡綁紮,這個膝蓋跪疼了再換另一個,王國英她們三個女孩,也跟肖堯她們一樣熬了下來。
蒼天有眼,肖堯帶着大家這麼拼命,在三棟樓比賽中,最早通過質量驗收合格。洪伯聞言,十分開心,他對高工說,要在原來兩百塊的獎勵上,自掏腰包,額外多給肖堯一百塊。
肖堯在班組突擊完成任務之後,並沒有回去,他吃過晚飯,直接倒在工棚的竹笆牀上睡着了。可等他醒來時,卻被挪了位置。
更讓他尷尬的是,他不知道怎麼睡到了王國英她們的工棚,髒衣服沒脫,還蓋着被子。他一骨碌爬起來,驚聲道:
“怎麼回事?我怎麼跑這來了?”
肖堯這一覺睡得很足,外面暖暖的陽光,順着竹笆沒封死的縫隙照射進來,王國英和張寒香以及劉語柔三個女孩,已經打了稀飯在吃。
“他們那邊睡不下,本來只能睡四個人的大通鋪,他們都睡五個了,擠不下你。我和大劉商量,就把你擡到我們這邊來了。”
“肖堯,沒想到你睡得還真沉,那麼折騰你,你還打着呼嚕,嘻嘻嘻。”
王國英和張寒香先後說了肖堯,只有劉語柔沒說話,但她們三人的臉上,同時升起了紅暈。
“這……,唉,大劉就該把我用冷水澆醒,你們……。”
“肖組長,大家還不是看你這些天太累了,纔不忍心叫醒你。我們幾個女的都沒說什麼,難道你覺得還吃虧了?王國英下班死愛乾淨,直接就把被子蓋在你身上,和我鑽一個被窩筒子,難道我們還做錯了?”
張寒香見肖堯一臉不樂意,她也不開心了,剛剛的笑臉也變成冷臉。
“你瞎說什麼啊?我這不是擔心壞了你們的名譽嗎?”
“這有什麼呀,我們鋼筋班還好點。瓦工班的女人,都和大傢伙在一個工棚裡睡覺,她們怕壞人欺負不敢出去睡,就用一個竹笆攔着。我們在外面辛苦掙錢,能相互照應都是應該的,沒那麼多的講究。”
王國英這一席話,讓肖堯感受頗深。劉語柔站起身,走到門口才回頭對肖堯說道:
“你快洗洗,我去看看能不能給你打到稀飯,這會有恐怕都涼了。”
“我們連續加班,都好幾天沒洗臉刷牙了。你也沒帶牙刷,要是不嫌棄,就用我的對付一下吧。”
肖堯本來準備去漱漱口、洗把臉就完事。可王國英這麼一說,他還真不能說“不用”。看到肖堯點頭了,王國英才拿出自己的牙刷,擠了只有花生米大小的牙膏在軟毛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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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少了,幾天沒刷牙了,我要好好刷一次。”
肖堯刷牙,都是把牙膏擠滿牙刷毛面的,他以爲王國英怕擠冒了,不敢使力,才擠這麼點,可張寒香接話了。
“這麼多你還嫌少?我們每天都只用黃豆大小就夠了,擠多了就浪費了。”
王國英被張寒香說的臉色通紅,她伸手要拿回牙刷再給肖堯擠牙膏。肖堯沒給她,直接出門去了水池邊。寒冷的水雖然沒有結冰,但離零度也不遠了。
一個擠牙膏的行爲,可以看出節約在她們的心裡是多麼的重要。
組裡大劉他們見肖堯出來,都圍了過來等肖堯刷牙,他們沒一個提及肖堯昨晚睡在女孩工棚的事,他們只關心一件事,這麼辛苦得來的兩百元獎金,組長會怎麼分。
肖堯在刷牙,當然不可能說。可他刷完牙也沒說,而是直接回了王國英他們的住處送回牙刷,這幫人又跟着過來了。
“組長,高工說了,我們得了第一,兩百元獎金等你起來就發給我們組。”
這兩百元獎金,是比賽就設立的獎項,大家都知道。可洪伯要給他另加的一百,誰都還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