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無家可歸。他流落接頭。他是有家不能回。他是無中生有,暗度陳倉……無顏面對蘇湘離父老。
夜色是越來越深了,他把短袖從臉上揭下來,重新穿好。南山大別野的所有監控探頭他都熟得像自家似的,先前在窗臺上就已經用手機遠程把監控錄像刪除,不必擔心暴露自己的真容,他雙手插兜竄出綠化帶,朝小區外緩緩行去。
這時候,各臺記者都已經快馬加鞭匆匆趕到,把小區門口圍得水泄不通,烏泱烏泱的,嘰嘰喳喳的,這天都快黑了,卻彷彿來了一個老年旅遊團一樣熱鬧。
熱心市民鹿先生神情自然地走到門口,被一位慈眉善目的女記者同志攔住。
“這位同學,請問你是住在這個小區嗎?”
鹿正康很自然地愣了一下,“不是,我來找我朋友。”
“不知道您剛纔有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區出現的驚險一幕?”記者笑靨如花,這時候,其餘的記者們也擁過來。
要不說記者這個職業是常青樹呢,在這個行當裡,機器人職工的比例是很低的,尤其是在國內,機器人都不得擁有仿生外皮,所以常常是不被認可爲可以談心的對象,正因如此,羣衆需要的“具有溫度和真正同情心的記者”。
記者差不多都是真人,不過這年頭新聞卻不多,尤其是智盟全面封閉的時代,大家只能盯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活,爲了績效,這幫清湯寡水的記者們都發了瘋一樣在祖國大地奔走,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擠上頭條。
熱心市民鹿正康馬上就被一堆慈眉善目的記者們圍住了,他們手裡長槍短炮各種鏡頭,各種收音設備就差沒捅到鹿正康臉上了。這架勢乍一看還真像是大明星出行被狗仔圍堵的模樣。
而與此同時,他的漂亮臉蛋也實時出現在各大媒體平臺。
蘇家人坐在客廳看着電視,楊蓴女士看着電視裡的鹿正康,小夥子笑起來陽光爽朗,傍晚陰沉沉的天光都快被這大男孩照亮了。
楊蓴女士看着他的神色,只覺得面熟,雖說互相從沒照過面,可鹿正康與蘇湘離互換身體時,也常對楊蓴露出這樣爽朗的笑容,從細微的眼角眉梢都能看出那股自信又略帶戲謔的氣度,這類人還是不常見的,以至於能讓人記憶猶新。
楊蓴就笑着對蘇泉亭說道:“你看這小子,想不想你年輕的時候?”
蘇泉亭心情陰鬱中,有些神不守舍,他盯着女兒,心裡想着勸誡的用詞,卻看到蘇湘離一臉嚴肅地盯着電視屏幕。
什麼東西這麼好看?
蘇泉亭擡眼,把鹿正康那可惡的笑臉收入眼底。
這衣服,這褲子,這髮型,不就是剛纔那個空中飛人嗎?
蘇泉亭嚴肅地說道:“這種小子年紀輕輕不學好的,年紀輕輕玩這麼危險的行爲,小梨頭你不要和他學知不知道?以後遇到這種人就走遠點……”
蘇湘離:“……”
與此同時,第一個走出小區的鹿正康同學正在接受採訪。
鹿正康:“我並不清楚剛纔發生了什麼。“
“那請問你是附近學校的學生嗎?”記者們依舊是慈眉善目的。
“可以是。”鹿正康是誠實小郎君,他變成蘇湘離的時候的確是國藝附中的學生。
現場安靜了一瞬間。
“很幽默啊,同學,對於剛纔發生的險情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危險行爲,請勿模仿!”
“說得好啊,那同學以前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嗎?或者說,這種情況在這個小區多見嗎?”
這羣記者來得晚,沒看到他鹿某人飛躍大樓的現場,更沒認出眼前的正是本人。
不過這也是暫時的,鹿正康不打算多同這幫記者糾纏免得露餡,一邊隨口用套話應付着,不動聲色地往前走,然而慈眉善目的記者們已經把這裡圍得水泄不通,他前進,對面記者卻一動不動,給他把位置卡得死死的。
短短十來分鐘,這邊的街道上的空行道已經塞滿懸浮車。就像你永遠不知道印度火車外面能掛多少人一樣,鹿正康也猜不出一輛懸浮車裡能下來多少記者。
他們雀躍着,彷彿躍出海面的飛魚羣,又彷彿集裝箱裡轟隆傾倒出來的土豆,呼啦一下就閃亮登場。
現場情況有些過於誇張了,進出小區的人員都被攔着問話,大家吵吵鬧鬧,鹿正康左擰右撞,強行在人堆裡開了一條路出來。
挪出一段距離後,這幫閒出精神問題的記者們終於也不再追着他一隻羊薅毛,鹿正康嘆一口氣,漫步離開小區。擡眼望着西墜的紅日,天邊洋洋灑灑的雲層已經被鋪砌得金碧璀璨,而在東方,暮色昏沉沉地擁過來,雲彩發出近似瓷釉的瓦藍色,被高空的風吹落成簡短的薄片,像是嵌入天穹裡了,隨着周星輪轉而一併飛逸着。
“Ocean man(海洋人)Take me by the hand lead me to the land that you understand(拉着我的手到你所理解的土地)Ocean man……”
鹿正康的手機鈴聲快快樂樂地響起來,他摸出一看,是母親大人的電話。
小鹿同學皺起眉頭,不會是孫慧大人正巧在看電視吧?
果然是的,鹿正康頓在馬路邊挨訓,媽媽同志問他爲什麼出現在南山路,離學校十萬八千里呢,半夜三更跑出去,明天還要上課的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