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魚兒·觀潮上葉丞相
宋·辛棄疾
望飛來半空鷗鷺,須臾動地鼙鼓。截江組練驅山去,鏖戰未收貔虎。朝又暮。誚慣得、吳兒不怕蛟龍怒。風波平步。看紅旆驚飛,跳魚直上,蹙踏浪花舞。
憑誰問,萬里長鯨吞吐,人間兒戲千弩。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馬素車東去。堪恨處,人道是、屬鏤怨憤終千古。功名自誤。謾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煙雨。
……
……
霧漸漸散了。
夕陽照亮羣山。
洗劍溪緩緩流淌,就像過去無數年裡一樣,變成了一條金鞭。
今年是青山的小年,在溪畔修行多時、準備承劍的弟子們沒有太出色的天賦。
相比之下,反而是各宗派前來觀禮的賓客更引人注目。
如以往那樣,果成寺、懸鈴宗、大澤都派來了代表,風刀教也連續第三次派出了使者。令人吃驚的是,中州派居然也來了人,這是數百年來的第一次,要知道當年就連景陽真人飛昇的時候,雲夢山都保持着沉默。
中州派前來觀禮的賓客是位二代弟子,青山弟子們並不覺得這是不尊重,因爲那人在修行界有很有名氣。
年輕弟子們站在溪畔,緊張地向崖間望去,不知道稍後自己能不能通過考覈,被哪座峰裡的師長看中。
崖間的山道與晚霞裡的高臺間,散落坐着前來觀禮的賓客與青山諸峰的師長弟子。
很多視線落在那位中州派弟子的身上,有些隱隱敵意,更多的卻是好奇。
“我記得他十年前就參加過道戰,年齡應該不小,爲何看着還這般臉嫩,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
“這就是所謂的人如其名?”
“都說他以棋入道,天賦卓異,棋道水平冠絕古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琴棋書畫乃是小道,何必關心,再說他輸給了小師叔,還說什麼冠絕古今?”
崖間變得安靜起來。
不知是誰嘆息了一聲。
一種名爲感傷與遺憾的情緒籠罩了人羣。
青山弟子們提到的小師叔,便是井九。
很多年前,那位來自小山村的貴公子,從南鬆亭進入洗劍閣後,便成爲了青山九峰間的名人。
因爲他與兩忘峰之間的那些故事,因爲他與那兩位天生道種之間的關係,因爲他的懶散,更因爲他的那張臉。
某年承劍大會,井九終於在這條溪畔展現出極其罕見的劍道天賦,又在某年的青山試劍裡,因爲某個原因站了出來,連續擊敗數名兩忘峰弟子,最後甚至折斷了青山首徒過南山的劍。
九峰師長認爲他是絕世的劍道天才,希望他能代表青山給修行界一個驚喜。他沒有辜負這種期待,在前次梅會裡先是戰勝童顏拿到棋戰第一,接着戰勝強大的洛淮南與桐廬拿到了道戰第一,真可謂是鋒芒畢露,大放光彩。
最後便是那個全朝天大陸都知道的故事。
雪國鉅變的前夜,他站出來挽救了很多修行同道的生命,包括洛淮南,自己卻消失在了那片寒霧裡。
朝天大陸的修行者們每每想到此事,便覺遺憾。
漫漫修道路,除了天賦與勤奮,最重要的果然還是命數啊。
青山弟子們想到此事,更是傷感難過,很是想念那位最小的師叔。
井九不與同門打交道,加上與兩忘峰間的那些往事,在青山裡的人緣並不好。
但現在早就不一樣了。
首先是他在梅會上的驚豔表現,爲青山爭得了極大的榮耀,其次便是道戰裡的事情。
事後回想,青山弟子們自然知道井九爲了這件事情付出了怎樣的心力。
被他救回的那九名弟子更是成爲了井九名望最忠實的守護者。有一次幺鬆杉、雷一驚等四名兩忘峰弟子聽到簡若山私下嘲笑井九不自量力,直接暴怒失控,四道劍光齊落,殺的他渾身流血,便是四師兄簡如雲爲親弟出面也沒有用,如果不是過南山與顧寒勸說,又令簡若山對着神末峰叩頭謝罪,只怕他們真會弄出一場不死不休的血腥劇情來。
中州派與青山宗修好關係,派人前來觀禮承劍大會,也與井九有關。
在那個故事裡,他與白早失蹤的原因,是爲了救洛淮南。
更重要的是——他已經不在了,那麼與他有關的一切自然都是好的。
……
……
兩忘峰弟子所在的崖間,響起一道嘆息聲。
“一切都是命,有的人命就是好些。”
過南山微微皺眉,他知道說話的人是雷一驚,說的對象則是洛淮南。
這名當初最敬慕他的師弟,現在已經成爲井九最狂熱的信徒,每每提起此事,語氣便很不爽。
洛淮南的運氣確實太好,雖然受了重傷,卻沒有傷及修行根本,而且據說在雪原裡有奇遇,金丹不滅而明,境界提升奇快,實力變得更加強大。
如果說以前,過南山進入遊野境後,還能與他爭一時之長短,現在已經被拉開了一段明顯的距離。
過南山皺眉不是因爲嫉妒或者是不服,而是不喜歡雷一驚這樣說。
在他看來,如果這真的就是命數,那說明洛淮南就應該是天生做大事的人,理當擔起正道重任。
顧寒看了眼他的神情,對師弟們說道:“洛道友這些年四處殺妖除魔,不顧修行被影響,甚至不顧生死,如此心志,實在是令人佩服,值得我輩弟子學習,莫要隨意議論。”
兩忘峰弟子齊聲應是。
顧寒望向崖上某處石臺,有些遺憾。
神末峰還是沒有出現。
溪邊那些年輕弟子也很遺憾。
他們都很想成爲神末峰的弟子。
……
……
“一次都沒有下過神末峰,咱們這位師姑和當年那位師叔祖真像。”
“都說她道心已寂,所以在峰裡專心修行,當然不會再收徒。”
“爲何如此?難道真是因爲井九師叔之死太過傷心?”
“這是哪裡的混賬話,她當初在劍峰上一停便是數年,難道也是受了情傷?”
“就算你喜歡井師叔,也別想否認,當年梅會上井師叔替師姑插花的畫面,可是無數人都看到了。”
“他們可沒承認過是道侶,再說了,井師叔與白早仙子的關係也極好,如果沒出事,誰知道現在會如何。”
“井師叔在梅會上才與白早道友第一次見面,哪有可能。”
“兩忘峰幺師兄說過,在道戰裡她與井師叔同進同退,要知道當時師叔承受多大的壓力?她爲何如此支持他?”
“不錯,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中州派兩件萬里璽,洛淮南用了一個,白早還有一個,但她爲何沒有出來?”
“這就是同生共死啊,非情比金堅,何至於此?”
清容峰的少女們說着閒話,卻不知道都落在了那位中州派弟子的耳朵裡。
暮色落在那張依然稚嫩的臉龐上,照不出任何情緒,只是比當年梅會的時候瘦了些。
童顏望向沒有人的石臺。
梅會棋戰之後,他便開始閉關,即便知曉了道戰的事情,依然沒有出關離開雲夢山。
前不久他纔出關,得知中州派要派人觀禮青山承劍,主動請求走這一趟。
……
……
青山九峰,神末峰最孤。
崖畔有道身影,也很孤。
就連風都是一道道的,輕輕拂動她的短髮,更加凌亂。
已經三年。
她沒有梳過頭。
因爲不知道那把很好用的陰木梳被井九放到哪裡去了。
她也沒有再扎過小辮。
因爲不會。
無論在白城還是神末峰頂,這三年她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修行。
就像是當年在劍峰裡一樣。
沒有人知道她修行的多苦,境界提升有多快。
修行不過十餘年,她便已經看到了進入遊野境的希望。
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肯定會震動整個修行界。
“最新的消息。”
顧清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趙臘月神情淡然說道:“說。”
“和前幾次差不多,他在豫州斬了一隻兇妖,受了傷,衆人讚美被他阻止,說道若井九還在……”
顧清說道:“然後他沒有再說什麼,一聲嘆息,便離開。”
趙臘月問道:“情緒?”
顧清說道:“我沒有直接問,從描述來看,應該是感懷七分,悵然三分,傷心與難過已經沒有了。”
趙臘月說道:“你怎麼看?”
顧清說道:“這是他表現出來的第七種情緒,一次比一次淡,但這很正常,因爲時間總會沖淡一切。”
趙臘月說道:“但是?”
……
……
洛淮南本來就是年輕一代的最強者。
現在他的聲望更高,無人能及。
很多人不理解,爲何他不抓緊時間修行,而是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行走世間斬妖除魔。
他的回答是:自己的命是井九與師妹給自己的,那麼就不能全部用在自己的身上,應該回饋於這方天地。
……
……
顧清說道:“但是我覺得太正常,正常到有一種很刻意的感覺,像是他故意想人記得這件事。”
趙臘月說道:“也許是歉疚。”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也許。”
趙臘月問道:“對三年前那個故事,你怎麼看?”
顧清說道:“我還是不相信。”
那個故事裡的井九太完美,就像是隻存在於故事裡的大英雄。
趙臘月說道:“我也不信,因爲那不是井九,是洛淮南想成爲的人。”
如果故事裡的井九是洛淮南想象出來的一個人,那麼這個故事自然便是編造的。
洛淮南爲何要編造這個故事,便是所有問題的根源。
趙臘月望向遙遠的北方,說道:“三年了。”
顧清說道:“是的。”
趙臘月說道:“該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