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看着井九。
井九說道:“不要看我,與我無關。”
童顏看着青鳥。
青鳥口吐人言:“不要看我,與我無關。”
聽到這句話,就連井九也望向青鳥。
這裡是青天鑑裡的幻境,萬事均與你有關。
青鳥說道:“我是鑑靈,不是規則。”
這句話隱約有深意,她沒有說透,留給井九與童顏自己琢磨。
井九沒有就此事再發表任何意見,對童顏說道:“繼續。”
不管是破劫還是度劫,面對或者放棄,那都是墨公自己的選擇。
先前他落下那枚黑棋的時候,天空落下一道閃電,這時候輪到童顏了。
童顏望向風雪深處,沉默了會兒,用三根手指捉起一顆白棋擺到了棋盤上。
青鳥走到棋盤上,把右爪扒了扒那顆白棋,讓位置擺的更正些,抱怨說道:“怎麼還是像小時候那麼笨?”
童顏面無表情說道:“如果我笨,那你算什麼?”
很明顯童顏與青鳥以前便相識,而且還很熟悉,井九並不在意,拈起一枚黑棋放下。
童顏落子。
井九再落。
兩隻手不停落下。
棋盤上的棋子漸漸變多。
青鳥在其間行走,腳步輕盈,就像跳舞一樣。
這畫面很好看。
但迴音谷外、那些現實世界裡的修行者看不到。他們也看不到皇宮裡落下的風雪,還有那些不時落下的雷電。他們只能看到青鳥看到的。很明顯這是青鳥刻意爲之,她不想墨公遇到天劫的事情被外面的人知曉,尤其是白真人。
現實世界裡的修行者們知道楚國都城的局勢很緊張。但這十餘天裡,他們已看遍了青天鑑裡的世事變化,滄海桑田,城頭變幻王旗,這些事情已經很難影響他們的心情,他們只是想看這一局棋。
只是偶爾聽到畫面深處傳來的低沉而壓抑的轟隆聲,讓他們有些好奇如此風雪天爲何會有雷鳴?
……
……
井九與童顏的這局棋與當年棋盤山上的那局棋並不相同。
那局棋被稱爲驚天一局,是因爲雙方在棋枰上殺意凜然,每落一子,天地便會生出感應,風起雨落,雷電交加。
今日皇宮裡有風雪也有落雷,棋局本身卻極平穩而緩和,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淡然。
水是什麼味道沒有人能說清楚,也沒有幾個人能品出這局棋的妙處。
井九與童顏隨意地落着子,迴音谷外的人們一臉茫然,完全看不明白他們在下什麼。
只有雀娘盯着天空裡的畫面,小臉微紅,身體微晃,如飲烈酒。
片刻後,她的臉色又瞬間變得蒼白起來,彷彿喝多了酒,想要嘔吐。
她是連續數次梅會棋戰第一,公認的棋道最強者,只有她能看懂井九與童顏的棋。
她震撼地發現,井九與童顏的棋力竟然已經遠勝當年。
向晚書苦笑無語,心想自己也算知棋者,今日竟是隻能通過雀孃的反應來判斷當前局面,真是可笑至極。
很多修行者也反應了過來,井九與童顏落棋之後,他們不再徒勞地苦苦思索,而是第一時間望向雀娘。
迴音谷外,只見無數人頭在天空與雀娘之間來回轉動,畫面與當年梅會棋戰有些相似,卻更加滑稽有趣。
雪亭裡的棋局已經進入了中後段,雀孃的反應越來越少,人們已經很難從她的表情判斷出局勢。
她盯着天空裡的畫面,鼻翼微張,明顯緊張至極,臉色由蒼白再次轉回微紅,眼神也由惘然變成堅定。
……
……
那幾名太監還在等着消息。
宮外的滄州死士與混在人羣裡的諜子也都在等消息。
皇宮禁嚴,空無一人。
風雪裡,柳十歲撐着傘,看着廣場裡的墨公。
他不知道陛下喊自己看什麼,但既然皇宮裡只有此人,那便來看看。
黑衣男子確實很強,境界深不可測,如果想對陛下不利,他是攔不住的,只怕兩招便會被殺死。
問題在於,你站在雪裡做什麼呢?莫不是個白癡?
柳十歲想到自己忘了很多事情,也算是個白癡,不禁又對此人生出些同情。
墨公當然不是白癡,他是這個世界上境界最高的人,也是這個世界裡最有智慧、最仁義的人。
智慧是很好的東西,仁義也是很好的東西,但二者兼具,有時候選擇便會變得無比困難。
墨公現在就面臨着這樣的選擇,所以纔會沉默了這麼長時間。
他今日來楚國皇宮是應靖王世子之邀,同時也是想幫一把少嶽。
天下大勢初定,秦、趙、楚三國最強。
如果這三個國家能保持現在的均勢,戰火便難再起,億萬黎民便能平安地活下去。秦國與趙國不需要擔心,那位暴戾的太子與那位陰鬱可怕的九千歲不會犯任何錯誤,唯獨是楚國這個白癡皇帝讓他有些不安。
他擔心楚國皇帝並非真的白癡。
果不其然,就在楚國朝局最平穩的時候,那個白癡皇帝忽然下旨令靖王世子進京。
這是不惜冒着內戰的風險,也要趁亂重奪大權嗎?
如此手段可以說是大膽瘋狂至極,哪裡是白癡能做出來的?
於是,他帶着滿身風雪而至,要爲了天下殺了這個皇帝。
誰能想到,就在這種最關鍵的時刻,他忽然明悟了一絲天機。
當時青鳥在天空裡飛過,在他的心裡與雪地上留下些凌亂的爪印。
他擡頭望天,隱約看到了另一方世界。
這灰暗的、落雪的天空彷彿並非真實,似乎……可以用劍斬開?
就在墨公心裡生出這個念頭的瞬間,雪空開始落雷。
他現在面臨着一個選擇。
拔劍向天。
還是。
轉身弒君。
他知道就在不遠處的殿側雪亭裡,皇帝與靖王世子正在下棋。
雪空不停落下雷電,轟隆的巨響不絕於耳。
閃電有的如柱,有的如絲,落在他的四周,積雪被融化,裸露出來的青石焦黑處處,迸出石屑,生出裂痕。
墨公手扶劍柄,眼裡漸生決然。
看到這幕畫面,柳十歲不再停留,轉身就走。
……
……
雪亭棋局進入到了最後的階段。
柳十歲撐着傘回到亭畔,對井九搖了搖頭。
風雪驟消,雷電不再生起。
井九沉默了會兒,拈起一顆棋子放到棋盤上,說道:“我贏了。”
雪宮靜寂無聲。
迴音谷外也是如此。
童顏靜靜看着他,沒有在他眼裡看到任何喜悅,只有一抹倦意與遺憾。
井九很少會有這樣的情緒。
他因何事而倦?
又是爲誰遺憾?
鞋踏深雪,吱吱作響。
墨公走進了宮門。
童顏坐在輪椅裡,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井九看着棋盤說了一句話。
誰都知道,這句話他是說給墨公聽的。
“稍後當你回首往事的時候,希望你不要後悔此時的選擇。”
……
……
(每次寫一個重要情節的時候,總是害怕自己寫不好,甚至不敢動筆,但寫着寫着,尤其是不停地、奢侈地砍掉大段情節、再做調整後,到最終自己便會滿意地無以復加,大道朝天我寫的真是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