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忘向湖畔望去。
只是簡單的一個轉身,她眼裡的醉意便盡數消失不見,身上散發出山野清新之氣,更重要的是氣度威嚴至極,變回了青山的清容峰主。
小船無槳而動,破浪而前,激起無數水花,很快便來到湖畔不遠的地方。
大夫跪在地上,雙手高舉着一個案卷,不敢擡頭。
南忘伸手隔空取過案卷,展開掃了兩眼,對井九說道:“還是要去鹿山。”
無數道極細的劍弦在湖面生出,結成一張網狀的事物。
南忘凌空而起,赤足輕踩網面,嗖的一聲向着天空飛去。
緊接着,宇宙鋒破空而起。
湖面生波,過了會兒才漸漸平靜。
……
……
鹿山是朝天大陸西南的一座名山,名氣主要來自於南蠻部落,據說南蠻祭祖的神廟就在這裡面。
兩道劍光落在山谷裡,南忘望向四周的山野,沉默不語。
她是這裡的主人,但多年未回,難免有些陌生,而且因爲南趨的事情,心情有些沉重。
南趨當然不在鹿山,如果捲簾人都能找到他,青山何至於如臨大敵?
這是柳詞真人請水月庵用天人通算出的一條線索。
她揮動衣袖,手腕上的銀鐲撞擊,發出好聽的清脆聲音,山野間的花樹裡飛出數百隻野蜂,循着聲音向遠處飛去。
井九知道她是在通知那些部落裡的長老幫忙。
沒過多長時間,數十里外忽然生起一道黑煙。
……
……
劍光破開密林,樹葉被切斷,簌簌落下,不停翻飛,就像是被殺死的鳥羣。
樹林裡有片空地,修着一座有些簡陋的廟,不知供着哪一座山神。
山神廟四周已經被人用幔布圍住,打結處有些潦草,明顯做的很是匆忙。
井九的視線透過幔布,看到至少有數十名蠻人跪在地上,以額觸地,身體微微顫抖,不是恐懼而是激動。
遠處的山野裡還有更多蠻人正在向這邊趕過來,同樣沒有人敢向幔布里看一眼,都是低着頭跪行,顯得極爲虔誠。
有幾名老者的打扮明顯不同,衣着更加華麗,身上掛着銀色的項圈,應該是巫師、長老之類的人物。
南忘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看來非常習慣這種待遇。
她說了一句有些含混難懂的話。
幔布外的南蠻們連連叩首,親吻地面,然後退到了更遠些的地方。
井九走進廟裡,看着那尊結着半蓮、以手撐頜、意態雍容的神像,覺得有些眼熟,問道:“這是你的祖上?”
南忘說道:“是我。”
井九怔了怔,然後釋然。
修行者與凡人最大的差別就是壽命。
而時間就是神話。
神廟裡的地面已經被人挖開,露出了一些黑乎乎的東西。
從泥土的新鮮程度來看,應該是這裡的部落長老收到南忘的傳信,剛剛挖出來的。
那些黑乎乎的東西不是煤,是陰木。
南蠻神廟地底會埋着很多千年古木,名爲神木,這些神木忽然之間變成陰木,自然意味着很多事情。
南忘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坐到地上,氣息卻更加慵懶。
她的左腳收回臀下,右腿向前伸出,赤足如白蓮,以手撐頜,若有所思。
如果這時候她的手裡再拎一個酒壺,便是常見的星空下清容峰頂巨石美人醉飲畫面。
沒有酒壺。
這時候的她似極了廟裡的那尊神像。
井九靜靜看着她。
南忘閉上眼睛,彷彿沉睡。
她身上的那些銀鈴忽然響了起來。
這些綴在她身上的小銀鈴平時從來不會隨意響動,無論走路還是馭劍飛行的時候。
銀鈴振動的越來越快,發出的清脆聲音越來越密集,穿過幔布,響徹山野。
廟外響起南蠻們的歡呼聲,緊接着響起粗獷而富有生命活力的樂聲與歌聲,然後是腳步踩踏地面的聲音。
應該是開始跳舞了。
時間緩慢流逝,南忘依然沉睡,銀鈴依然響着,直至夜色降臨。
篝火點起,蠻人們不覺疲累,依然歌舞不歇,反而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熱烈。
井九感受到至少有數千道氣息,匯聚到了山神廟裡,越來越濃,快要變成歡樂的雨滴。
南忘忽然睜開眼睛,眼神毫無情緒,隨意一指點向空中。
看似簡單的一指,卻是清容峰無端劍法與南蠻通神術的結合,放眼朝天大陸,只有她一個人能夠施展出來。
無數道極其細密的光絲,從她的指尖噴涌而出,瞬間織成一張極大的圖案。
這張圖案明暗分明,漸成形狀,隱約能夠分辨出是天南大陸的地圖。
越靠近鹿山的地方,地圖便越是清楚,哪怕一條小溪,一個山洞都會被標識出來,而越往遠處去,圖案便越是模糊,至於遙遠的冰雪王國在這張地圖上則完全是空白一片。
圖上有一個明顯的光點就在鹿山附近,應該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山神廟。
一道極暗的線條從那個光點向着遠方伸去。
井九知道該自己了。
他的視線落在地圖下方那片空白裡,那裡便多了一個光點。
那裡是南海,是蓬萊神島寶船被屠的位置。
第二個光點已經到了南方的岸邊,那是整個村莊居民離奇死亡的地方。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光點出現,那是最近這些天青山宗認爲值得懷疑的地方。這些光點的分佈看似沒有什麼規律,但如果隔得遠些再看,可以隱約看出就像一個扇子,從南海深處到岸邊小村莊是一條線,然後逐漸向北散開。
那條離開山神廟的暗線來到了這片扇形裡,漸漸分離,變成十餘個光斑,整齊地上下排列着。
益州就在離這條光斑帶不遠的地方。
那麼西海也不算太遠。
井九沉默不語。
他本以爲南趨會做別的選擇,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自信。
南忘坐了一夜時間,消耗了太量心神,難免有些累,伸了個懶腰,說道:“到底在哪兒呢?”
那些光斑只是在地圖上看着小,實際上至少有數百里方圓,要查清楚那十幾個光斑,
說話的時候,她前仰後合,銀鈴微動,噘着小嘴,就像受了委屈的普通蠻部少女。
井九看着她雪白的肚子,心想不喝酒多好。
南忘注意到他的視線,說道:“你想……”
井九不想死,也不想摸,指着圖上某個光斑說道:“在這裡。”
南忘頓時忘了前面的事情,問道:“爲什麼?”
井九指着海邊那個村莊說道:“按照正常的移動速度,他現在最可能到的地方就是這裡。”
南忘心想霧島老祖的境界堪稱深不可測,如劍仙般數千裡來去自如,什麼叫正常的速度?
井九說道:“如果南趨泄露出來一絲氣息,便會被青山劍陣查知,所以他一定是找到了某個方法可以暫時屏蔽氣息,就像蕭皇帝那樣。但不管是何種方法,他都不能動,不然便一定會泄露氣息。”
朝天大陸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動靜如一。
就算是他學會了幽冥仙劍,也只能做到無限近似。
既然南趨絕對不能動,便只能讓別人來送,而且爲了不引起修行界注意,只能用最普通的方法運輸。
把南趨送進朝天大陸深處的人是誰?肯定不是西海劍派,因爲青山宗一直盯着那邊。
井九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知道另外一個事實,說道:“他在棺材裡。”
南忘想着先前施展通神術時感應到的那道陰暗氣息,神情微變。
……
……
一輛載着棺材的馬車,前些天一直在官道上向北進發。
棺材是老棺材,一看就知道養的極好。
駕車的那位少女同樣養得極好。
那少女身形嬌小,容峰嬌媚,穿着白色孝衣,更顯嬌俏,引發了很多惡人的興致。
但那些惡人哪裡知道,那個少女曾經是不老林裡的真正惡人。
南箏不敢隨意殺人,但想擺脫這些人還是很容易。
十餘日後,她駕着車來到了一片莽莽野山裡,山道已經到了盡頭,崖外遠處隱見城廓,卻是數百里外的事情。
這裡的山脈裡連一絲靈氣都感應不到,真正荒蕪到了極點,她猜到應該是益州周邊的那片野山。
這片野山人煙稀少,更沒有什麼修行宗派,只有當年禪宗爲了清理毒瘴而創建的寶通禪院,還留在這裡。
南箏沒想到在這片野山裡居然有一座廟。
還是她曾經很熟悉的、卻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的部落裡的山神廟。
這裡離鹿山至少有數千裡遠,爲何會有部落裡的廟?
山神廟很舊而且很小,把棺材擡進去後,便只剩下很狹窄的空間,勉強可以躺下。
當她轉身望向那口黑棺材時,心裡的詭異感覺更加強烈。
黑棺材裡沒有任何氣息,裡面的那位老祖彷彿真的死了。
她不知道老祖來這裡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在這這裡等多久,卻根本不敢離開。
夜色來臨,野山如墨,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野獸的叫聲都沒有。
南箏是不老林的高手,自然不害怕野獸,卻害怕這種安靜。
她在山神廟的石像下找到一些油,倒進廟外的燈籠裡。
燈籠已經殘破卻還能點亮,而且居然是紅色的。
紅暖的燈光照亮破廟。
看着有些喜慶。
也有些恐怖。
……
“……
手機上傳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本來寫了一堆感言,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