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星照耀着星球,大氣層裡的溫度漸漸升高,被凍成冰的池塘小溪表面漸漸出現了水滴。
只要保持這樣的趨勢,星球表面的溫度總有一天會回覆正常,冰海重新變成汪洋。
有了水便會有云,到時候也會有雨,雨水落在星球表面,會把那些怪物屍骸的灰晶衝進海底。
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兩天後,望月星球地表的溫度已經升高到零下六十度,有些特製的軍用芯片撐過了這次的嚴寒,在自發電及熱微型裝置的幫助下,開始重新收集四周的信息。大氣層外的一些衛星也撐了下來,表面的冰霜漸漸消失融,它們開始接受星球表面的信號,然後向着宇宙深處發去。
無論是最近的烈陽號戰艦還是最遠的祖星,人們重新看到望月星球的第一眼,都被那白茫茫的雪震驚了,接着更加震驚地注意到,大氣層邊緣的九個處暗者已經消失無蹤,最後那場大戰究竟發生了什麼?
無數條指令被髮送到望月星球,烈陽號戰艦以及陳崖率領的後續艦隊加快了速度,雖然速度已經到了最快,根本無法再快,但那種精神上的振奮與緊張卻瀰漫在數千艘戰艦裡。
衛星做了多次掃描,確認星球表面沒有暗物之海的怪物,最後殘餘的投放裝置放出了大量的蟑螂,也沒有偵知到暗能量的存在。數百臺無人裝甲破開沉重的冰蓋,從地底基地裡走出,開始實地查探。有幾十臺無人裝甲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那片工廠廢墟。確認暗物之海的怪物們確實都死了,它們的屍骸以及暗能量被某種難以想象的神秘力量變成了最細微的冰晶,工廠廢墟里的那條空間裂縫也被那種神秘力量堵住。
望月星球的危機真的解決了,而且解決的無比干淨。
收到無人裝甲從地面傳回的消息,地底的數千個基地裡同時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歡呼過後難免有些茫然,暗物之海的入侵就這樣結束了?九百多萬民衆既有劫後餘生的狂喜,也有些不知所措。
星球表面的溫度還非常寒冷,爲了確保安全還需要進行更多的掃描與檢查,而且絕大部分設施都在那次難以想象的寒潮裡遭到了徹底破壞,人類根本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下存活。民衆們暫時還不能離開地底,可能還要在地底停留數十天甚至更長時間,但有了目標的等待,就算幾年又如何呢?這個夜晚甚至比之前的任何一夜都要輕鬆很多,人們紛紛從各自的安全屋裡走了出來,來到圓形廣場上,看着光幕上的新聞畫面,滿帶笑容地與鄰居們打着招呼,互相遞送着水果之類的食物。
伊芙女士剛剛結束自己手裡的工作,看着眼前這幕畫面,不由脣角微翹,露出真誠的笑容,旋即想到昨夜離開的那個少年,有些惘然地想着,萊恩,難道這一切真的與你有關嗎?
……
……
五天後,曹園乘着一艘看似普通、實則速度非常快的海盜飛船,從遙遠的佛國來到了蠍尾星雲這邊。
天火工業基地已經沒有燃燒,那道空間裂縫顯得更加幽冷,像極了惡魔的眼睛。
這條空間裂縫在十幾名飛昇者不停不休地融蝕下,已經變小了很多,但還有五百米多。現在其餘飛昇者都被陳崖帶着去了望月星球,要去圍殺雪姬與井九,劍仙恩生重傷未愈,一個人處理有些辛苦。
掌握情況後,曹園毫不猶豫通過曾舉拿到了軍方的高級權限,把劍仙恩生從天火工業基地那邊請了回來,接過對方手裡的融蝕設備,開始修補那條空間裂縫。
融蝕空間裂縫這種事情,需要承受難以想象的高溫,即便是飛昇者的仙軀都有些抵不住,真正最合適的就是沈雲埋的身體以及井九,還有歡喜僧這樣的不滅金身。
巧了,曹園也是。
在黑暗的宇宙裡,在漸冷的行星上。一個金佛拿着融蝕設備,噴出難以想象高溫的光熱洪流,對着虛空不停掃射。這畫面真有些帶感。
他知道望月星球那邊發生了些事情,但沒有理會。與現在的井九有些相同的是,他習慣於單線程做事,只不過井九是腦子出了問題,他是刻意爲之——不是躲避,而是他還沒想清楚。
既然那些事情想不清楚,那就做些不需要想的事情,比如像融蝕空間裂縫這種體力工作。
反正這件事情總是要有人做的,而且沒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
有很多哲學家、藝術家在遇到某種障礙的時候,便會放下手裡的書本,停止腦中的思考,去砍柴、去跑步、去做飯、去嫖娼,與他現在的行爲是同樣的道理。
從拿起融蝕槍的那一刻開始,曹園就沒有放下過,金身漸漸變熱,散發着紅光,想來撐的也很是辛苦,他卻沒有說話,甚至神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劍仙恩生看不下去了,說道:“那小和尚,讓我來換換。”
曹園說道:“前輩太慢,還是我來吧。”
從這條空間裂縫裡跑出去了很多暗物之海的怪物,雖然被恩生、歡喜僧們殺了很多,終究還是遺漏了不少。那些怪物正在宇宙裡飄向某個星系,該星系的十幾萬名人類已經被戰艦撤離,暫時不用擔心形成更大範圍的浸染,但曹園還是想盡快把空間裂縫融蝕之後,去那邊做完清理。
按道理來說,融蝕空間裂縫以及清理那些暗物之海怪物,都是非常重要的事,總不能落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問題在於,現在整個星河聯盟的強者與戰艦都在去往望月星球的道路上……
是的,就像陳崖說的那樣。
對很多人來說,雪姬與井九的聯手要比暗物之海入侵還要可怕。
這可笑嗎?
……
……
望月星球通往別的星域的空間通道,已經被星核及星鏈兩大艦隊全部封鎖。
最先抵達望月星球的烈陽號戰艦靜靜地懸在數千萬公里外的太空裡,釋放出了很多顆探測器,在追蹤那些處暗者變成的微暗粒子流,確保它們繼續沿着當前的方向去往恆星,而不會飄去別的地方。
十幾艘轉接軍事飛船落在滿是冰雪的星球表面,掀起無數冰雪暴。
飛船艙門開啓,曾舉凌空飛出,緩緩落在地面上。
姜知星等軍人還有從857基地一路跟過來的研究人員們,穿着隔離機甲也飛了出來。雖然經過多次掃描以及探測,確認星球表面沒有活着的暗物之海怪物,但誰知道在那些角落裡會不會還有孢子或者暗能量的殘餘藏着,爲了安全起見,至少在十幾天的時間裡,來到星球表面的人都會採用最高級別的隔絕措施。
“我看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倒是這些天灑出來的那些蟑螂都還活着……這顆星球上的人們將來可有得麻煩呢。”通訊系統裡響起一名參謀軍官的聲音,接着是一片歡快的笑聲。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說笑話,表明所有人的心情都很輕鬆。
暗物之海的入侵被解決了,望月球星逃脫大難。烈陽號戰艦不用擔心變成宇宙裡的流浪兒。根據行星系內探測器的回報,那九個處暗者死後化作的粒子流也沒有偏離方向,再過幾天便會落到恆星表面。
烈陽號戰艦上的官兵自願前來援救的時候,想都想不到這場災難會有如此完美的結局。
雪地上的機甲們下意識裡望向天空,那九隻恐怖的高級母巢已經消失無蹤。
按照道理來說,像處暗者這種級別的怪物,與人類強者進行一場大戰,輕則翻天覆地,重則天崩地裂,就算這顆行星打廢都有可能,怎麼會像現在這般。
星球表面覆蓋着冰雪,大氣層裡無比干淨,地面偶爾能夠看到一場戰鬥的痕跡,卻還及不上普通的地震。
天地有一種古典戰場事後的寧靜。
這說明什麼?
不是那九隻處暗者比想象中弱小,而是雪姬比想象中更加強大。
曾舉默然想着,陛下實在是太強大了,好在神明應該留下來了控制她的方法,不然星河聯盟只怕要像朝天大陸的人類王朝一樣,再次永遠地生活在她的陰影之下。
當然,也許那位神明從來就沒有想過,雪姬能夠離開朝天大陸。
前方的工廠廢墟如山一般倒塌,分開一條道路。
幾臺巨大的無人操控工程機甲,伴着轟隆的巨響繼續清理廢墟。
雪霧裡走出幾臺輕型機甲,透過防禦罩可以看到,應該是本星球的行政官員,還不是軍人。
“您好,我是霧山市長愛倫。”
愛倫市長沒有操控機甲的經驗,有些笨拙地讓機甲停在了曾舉的身前,把當前的情形簡單地介紹了一番,說道:“空間裂縫暫時堵住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再就是那邊有個奇怪的洞,我們暫時不敢進去。”
……
……
空間裂縫在這片工廠廢墟的最深處。
經過無人工程機甲三天三夜的連續清理,已經清出了很大一片地方,以及數條簡易道路。
滿是泥濘的路面上偶爾能夠看到死去蟑螂的長鬚在微微飄動,兩邊的廢墟里則不時有小黑點快速爬過。
行政當局在這條空間裂縫的周圍投入了極大數量的蟑螂。
數十臺軍用機甲以及穿着輕型裝甲的武道修行者分佈在四周,好奇地看着曾舉一行人。
他們不知道來援的軍方將領是誰,屬於哪支艦隊,只知道對方的權限非常高。
曾舉走到空間裂縫前,靜靜看着那片如磨砂玻璃般的屏障,忽然伸手摸了摸。
看到這幕畫面,不管是愛倫市長還是那些本地官員或者烈陽號戰艦上的人,都嚇了一跳。
那片磨砂玻璃看着結實,但對面便是傳說中的暗物之海,萬一出問題怎麼辦?
他們不知道,曾舉的手指觸着那片屏障感知其間氣息,是爲了再次確定自己的認知。
指尖微觸,他便確定了。
——雪姬太強大了。
他與歡喜僧想要暫時封住一條空間裂縫,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冒極大的風險,但對雪姬來說……好像就和吃飯一樣簡單,雖然只是暫時凝結住空間裂縫,這種手段還是堪稱神蹟。
“你說的奇怪的洞在哪裡?”他收回手指問道。
幾位官員帶着他來到空間裂縫背面的一處地面,說道:“探測器無法確定深度,好像是某種吸附材料,所以也無法確定裡面是什麼。”
那個洞口看着很普通,只不過非常幽暗,看着就像是口廢棄的機井。
曾舉走到洞前看了兩眼,心下了然,說道:“五級清場。”
姜知星等烈陽號戰艦的官兵上前,禮貌卻強硬地要求所有當地官員以及武道修行者離開,接着操控着機甲飛離此間,佈置了一個十公里直徑的禁入區,同時調整了大氣層外衛星的掃描範圍。
曾舉伸出手指,對着那個洞口寫了幾道符,然後手指一緊,把那些符握碎。
符光驟散,化作無數道線,如流水般向着洞裡流入。
緊接着,他抓住那些光線,直接向上一提,便把歡喜僧從十幾公里深的洞底提了出來。
歡喜僧衣衫殘破,金身上滿是傷口,閉着眼睛,還在昏迷中。
曾舉清場不是擔心歡喜僧被人看着——是不想他被人看着如此狼狽的一面。
光線驟散,化作光點,如春雨潤葉一般落在歡喜僧的金身上,慢慢潛入。
沒過多長時間,歡喜僧醒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曾舉,便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天,想來……雪姬早就已經走遠。他望向那道空間裂縫上的霧狀琉璃,喃喃說道:“都說雪看多了會盲,是不是像這樣的眼睛?”
那天歡喜僧投奔暗海,直入地獄。曾舉與劍仙恩生還有很多人都以爲此生不會與他再見。今日重逢,曾舉很是欣慰,看着他此刻的情緒有些不對,微微挑眉說道:“那是白內障的眼睛。”
情緒如海,一旦沉浸其間,便難以自拔,哪怕歡喜僧是禪宗之祖,心志堅毅無雙。
如何才能破除這種情緒,便要反文藝之道而行。
禪宗也有類似的說法。
歡喜僧嘆道:“乾屎橛不是這麼用的。”
曾舉沒有再說什麼,解下軍大衣披在他的身上,命令姜知星派機甲過來把他接回飛船裡養傷,順便把飛船裡的幾套融蝕設備帶過來。歡喜僧臨走的時候,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這方面不如我與曹園,不要逞強。”
曾舉說道:“能做就行,不需要強到某種程度。”
……
……
融蝕設備產生的高溫,直接融化了工廠廢墟里的所有雪,一時間到處都是或粗或細的水流在落下。
有些沒有離開的蟑螂直接被高溫灼死,被冒着熱霧的水衝出來,想必應該不會再復活。
愛倫市長等官員還有那些武道修行者穿着輕型機甲,站在廢墟外圍遠處,看着那片沖天而起的亮光以及彷彿就在身前的熱意,很是震撼,不知道軍方在做什麼。
難以想象的高溫甚至影響到了大氣層高處,忽然有雪落下,還沒有落到地面便變成了雨。
暴雨裡,數臺軍用戰鬥機甲落在了愛倫市長等人身前。
愛倫市長看着光幕上彈出的命令,看着那個人名,更加震撼與不解,心想爲什麼要逮捕伊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