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騰雲駕霧,行有兩刻,到得清鴻宮前,緩緩降在殿前,與守門執事道人言道:“煩請這位道長通傳一聲,就言溟滄弟子張衍,已是把劍丸煉成,又來求見嶽掌門。”
那執事道人一個稽首,笑道:“掌門已有過關照,尊客若來,只管進去便是。”
張衍對他拱了拱手,擺袖往裡走去,仍是到得上回那座洞府中,見嶽軒霄正站在那處,手捧一卷玉簡,似在細觀,時不時還在上面勾勾點點,便不上前打擾,只在旁耐心等候。
過了一個時辰,嶽軒霄放下書簡,朝他看來,目光上下一掃,道:“祭出劍丸我觀。”
張衍一點頭,把心意一引,清鴻劍丸錚然一聲躍出,只是此刻,那不完滿之感又自浮現心頭。
就在這時,嶽軒霄忽然把袖一拂。
張衍心神一震,好似是什麼物什失而復得,繼而耳畔傳來一聲宏亮劍鳴,須臾之間,整個洞室之內忽然劍光大綻,靈氣宣涌,嗡嗡之聲不斷。
等氣機收定,他放目瞧去,見共有百零八道劍光懸於室內,在身周緩緩流轉。
嶽軒霄嘆道:“不得正傳,卻可化劍百零八數劍光,此等資質,爲何不是我少清門下?罷了,能指點你一場也是緣法,而今你這劍丸尚可一觀,憑此根基,可傳你劍傳真法,我卻問你,三脈劍傳,你欲學哪一脈?”
張衍來時便把此事想清楚了,因而並不遲疑。稽首言道:“弟子願學化劍。”
嶽軒霄一笑,道:“卻也不知該說你運數好,還是運數差,你若是選其餘二脈,我可指點你去尋門中長老,可既是化劍,卻也不必多跑了,這脈劍傳並無定規循例,全靠自身參悟,故而我只能傳你道。不能傳你法。”衝他招了招手,指着案上,“你來看這卷玉冊。”
張衍走上前去,到了案旁。見其所指便是方纔那捲玉簡。此刻正攤開案上。只是其上字跡皆是以蝕文書就,行隙之內有嵌有一行行小字,應是藉此推演出來的法訣竅門。
而看那筆記。卻非是一人所書,心下一動,暗忖:“莫非是清鴻老祖手書麼?”
嶽軒霄道:“此簡你拿去先觀,只借予你一月,能看入多少,全看你自家造化。”
這卷道書確然爲清鴻道人手書,其間註疏乃是歷代修習化劍的洞天真人釋讀之文。
這卻不是嶽軒霄大方,而是化劍一脈,本就千變萬化,每一人所學都各不相同,少有前例可尋,只能追本溯源,由蝕文原書來參悟領會。
而蝕文一道,各人體悟各不相同,是以那些前人註疏,只可從旁參照,若是全然照搬,定然不會有大成就。
張衍把玉簡收起,正容一禮,道:“弟子一月之後,便回來此將玉簡歸還。”
嶽軒霄一揮袖,笑道:“不必了,非是苛待你,此書歷代參修之人皆是隻得一月之期,到了時日便會自家飛回,你便是想多觀一息,也不是成。”
張衍點了點首,便欲告退,轉目一瞧,見劍丸尚且懸在四周,心意稍轉,其便如倦鳥歸林,齊齊投入他法身之中。
嶽軒霄言道:“你這劍丸雖是煉就,但也不是說便就大功告成,日後仍需以自家時時溫養,纔可使靈性不墮。”
張衍忙是表示受教,道:“多謝真人指點。”
少清派中每一人,對自家劍丸日夕淬鍊,從不停歇,哪怕手中劍丸品次當真較之同門稍差一籌,卻也不見得其後便趕不上,
這枚清鴻劍丸只是給讓他暫且將兩者間距離拉近,至於日後如何,還要各人機緣努力。
不過張衍非是劍修,只把其視作護身保命手段之一,就算在劍法上不如少清弟子,也不是什麼可恥之事,當真要鬥法,他可用手段極多,自信能在別處佔住優勢。
自清鴻宮中告退出來,他不似來時刻意不取用劍丸,一出外間,便把劍一祭,霎時一點清光流轉,將身軀裹住,自地拔起一道橫天而過的靈空劍氣,往荀懷英洞府飛馳而去。
不多時,入了劍臺之內,卻見前方玄光一閃,卻是那名方姓弟子迎了上來,高聲招呼道:“張師叔,先前那處洞府乃是尋常待客之地,久無人居,草木不茂,靈機不盛,弟子已在飛壇之上爲師叔另行闢了一處洞府,請師叔隨小侄來。”
張衍無所謂洞府在何處,見其一片好意,故而也不推拒,隨他往高處懸壇上來,口中問道:“你師父何在?”
方姓弟子恭敬道:“似是要事,方纔匆匆出府了。”
張衍微微頜首,不一會兒,兩人入得一處寬敞洞府之內,洞外滿植琪花瑤草,門前還一條溪水環繞,看去確比昨日所在強上不少,讚道:“師侄有心了。”
方姓弟子道:“此是做師侄的應爲之事。”
張衍一笑,自袖中拿出一瓶上好丹藥,遞去道:“你乃是少清弟子,又是荀道兄門下,想來也不缺什麼修道外物,這瓶丹藥乃是我師所煉,有續借斷肢之效,我如今已是用不到了,便贈了你吧。”
方姓弟子大方收下,躬身道:“多謝師叔。”再是一禮,就駕遁光往山下去了。
張衍到了洞門中,輕輕一揮袖,起了禁制,到了榻上盤膝坐下,將玉簡取出,在面前緩緩攤開。
一月時日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他須得抓緊時間看了,只是一掃之下,卻是目光一凝,方纔看時還不覺如何,眼下卻見那簡上蝕文竟如蝌蚪一樣四處遊走,凌亂異常,毫無章法可尋,根本無法辨清哪處是頭。哪處是尾,唯一不變的就只有那字隙間的註疏了。
他微微皺眉,心下暗自思量,“按照方纔嶽掌門所言,凡化劍一脈弟子皆需拿這玉簡研修,若是似眼下這般,我卻不信有多少人能看得明白,這裡面肯定有關竅!”
可爲何洞府之中在就無有這般情形呢,他仔細回想之後,忽然目光一閃。把劍丸祭出。再心神一動,役使劍光分化,頃刻變作一百零八道閃爍劍芒,而後再往玉簡之上盯去。
果然。劍光一出。那玉簡之上蝕文仿被吸引。不再胡亂竄走,一個個安穩下來,不過一會兒。便就各居其位。
他搖了搖頭,幸得自己不曾忽略此節,要是那些一心鑽了牛角尖的,或者以爲本就該如此,只去看那些註疏的,可就要錯過機緣了。
定了定神,他伸手入袖,把殘玉握住,邊看翻開玉簡,邊是推演起來,只是兩三日後,他看了看前人遺筆,心中不由浮起一股豪氣,暗道:“他人可寫,我爲何不能寫?”
他在蝕文一道上本就極有天資,又有殘玉可以推演,自問比起那些前輩來只是功行差了,但未必會在此道上輸了。
興致一起,便自案上拿了筆墨與竹簡過來,將自己以蝕文推演而出的文字一一寫下。
他本是欲推演完畢之後,另錄一冊,再交予嶽掌門參評。
只是未曾想到,每解讀出一行蝕文,那玉簡之中便就浮現出一模一樣的一行字來,只是他眼下全副精力俱都集中在殘玉中,是以根本未曾去注意。
正當他全力推演法訣之際,山外卻是來了一駕洗碧懸斗大舟,磅礴靈雲鋪開數十里去,此舟由十六頭南崖洲石麒麟拖拽,共有一千三百人站在靈雲之上,聲勢赫赫,向少清派山門而來。
此是玉霄派使者法駕,舟上爲首之人乃是定陽周氏弟子周沆,其人身形頎長,膚若嬰兒,下頜留有五綹清須,笑容溫煦,外貌甚雅,頂上有兩團如星罡雲閃爍若燭。
上回鬥劍,玉霄派鈞陽精氣未曾得到手不說,還折損了三名弟子,尤其其中二人還是周氏嫡脈。
雖是周氏樹大根深,少了一二弟子尚還動不了筋骨,但同爲三大玄門的少清與玉霄,卻皆是成功得了鈞陽精氣回去,如此一比較,對山門聲望無疑是個不大不小的打擊。
此次溟滄遣使,張衍在少清一居就是三十年,雖也有其上山習劍的傳聞出去,但玉霄派卻是不信,只以爲是故意放出的消息,實則內中別有謀劃,是故遣使來此,想要試探兩派究竟存有什麼目的。
懸斗大舟很快到得垂雲、見日兩座山闕之下,前方一縷雲開,一名星眸皓齒的清秀道人迎了出來,連聲招呼道:“周道友,有失遠迎,有失遠迎了。”
周沆一觀此人外貌,便知是嬰春秋門下大弟子冉秀書,笑着還禮道:“冉道友有禮。”
冉秀書上來與他客套一番,就引其往山中來,
周沆半天不語,待快要到儀館時,忽然轉過過來,問道:“冉道友,聽聞溟滄使者往貴派山門時,貴派出三千里相迎,可是當真?”
冉秀書一怔,他非是機變之人,一時倒不知該如何作答。
周沆笑了一笑,又問:“傳言溟滄使者來此時,貴派開山門大陣相迎,用以示敬,未知可是真事?”
冉秀書更覺難以開口,他來時曾受師父關照,禮數要恭,不可隨意應付,這話如實答了,要是對方問起爲何不對玉霄也是如此,恐是引起兩派不睦,不覺有些頭疼。
周沆呵了一聲,再是問道:“聽聞溟滄使者到此是爲修習貴派劍法,不知然否?”
他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冉秀書皆是無法回答,沉默片刻後,他忽然一振衣袖,一道劍光飛出,懸在頭頂,登時一片毫光灑下,玉霄來人感應到其上瀰漫劍氣,都是臉色微變。
周沆爲之愕然,道:“道友這是何意?”
冉秀書大聲道:“我少清以劍論輸贏,只要你勝過我手中之劍,隨你問個痛快,我都如實告知,若是輸了,便休再開口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