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天亮的越來越早,原本腳步聲響起灰濛濛的街道變得清亮。
“..小哥小哥,我一直不明白...”
鮮魚鋪的婦人喊着跑過的薛青。
“如果是偷懶晚起牀所以跑着去,這樣跑着也很辛苦啊,偷懶不成啊。”
這些日子裡,早起的薛青跟早起的街道以及街道上的人都成了熟人,大約是融入同一個環境而產生的熟悉感吧,他們共享着一個早晨的長安城。
薛青一如往日不停下也不回頭。
“..不是啊...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她道。
婦人咦了聲,看着跑遠的小少年身影。
“..孟子呀。”她說道。
薛青已經跑遠了,沒有聽到一個終年渾身散發着魚腥臭氣的商戶婦人也會讀孟子,否則一定會感慨這大周人傑地靈教育普及。
讀孟子的婦人讓人很感慨,不愛讀書又要請假的學生讓先生也很感慨。
“要好好學習啊。”四褐先生愁眉苦臉說道,“蹴鞠有什麼好的。”
更令人感慨的是先生還不能訓斥,要好好的勸學生進學。
“也要勞逸結合的。”薛青說道。
“蹴鞠有什麼逸的。”四褐先生拍着桌子.....
說起來這桌子跟以前不一樣了。
“先生你發財了?”薛青插話問道,手撫着桌子,“特意買了跟山上社學裡一樣的桌子啊。”
“桌子還用得着買?讀書人的事......”四褐先生哼聲說道,又一拍桌子,“不要岔開話,蹴鞠多累啊,一羣人傻跑來跑去,一身臭汗,還容易受傷,這可不是什麼逸。”
“大汗淋漓一場之後才舒服。”薛青說道,“坐在這裡安靜一天腦子都要廢掉了。”
“所以還是偷懶!”四褐先生瞪眼發怒,“你知不知道你只有五年的時間考狀元,你的書讀了才三本,時不我待!”
“先生,既然時不我待,還是快些講今日的課吧。”薛青說道,“你把時間都浪費了。”
“哎呀真是倒打一耙怎麼是我浪費了時間,明明是你...”四褐先生瞪眼。
“我那不叫浪費啊,我那叫磨刀不誤砍柴工,我去蹴鞠活動了身心愉悅,然後就能更好的讀書。”薛青打斷他說道,“先生你呢?現在說這麼多我也不聽,那磨了刀砍了什麼柴呢?”
四褐先生看着她咂咂嘴。
“你說的很有道理。”他說道,“先生知錯了。”
“先生言重了,我們講課吧。”薛青施禮說道。
四褐先生哦了聲,翻開一頁書,又想到什麼看着面前端坐的薛青。
“學生啊,你一直都這麼愛說話嗎?”他問道。
薛青搖搖頭。
“不是的,先生打聽一下就知道了。”她說道,“我一向不愛說話的。”
這一點郭家的人都可以證明本尊薛青是怯怯弱弱的,四褐先生似笑非笑捻鬚要說什麼,薛青繼續開口。
“也不知道爲什麼,見了先生就總是話多起來。”她認真的說道,“大約是那句話說的近墨者黑嗎?”
啊呸,四褐先生瞪眼。
“把這篇抄兩遍!”他將面前的書推過來說道。
薛青眉頭一皺。
“...不是抄原文,是默寫我講過的釋義。”四褐先生忙補充道。
這樣啊,倒還可以,薛青點點頭提筆認真的寫起來。
好險,四褐先生舒口氣,差點又要被說教一番,還好他靈機一動,咿,作爲一個先生這樣是不是太慫了?
他做出嚴厲的姿態站起身走到薛青身後。
“握筆姿勢不對...”
“手腕懸起來...”
“...呀一個錯字!”
薛青扭頭看他一眼。
“先生,發現我一個錯很激動吧。”她說道。
真是......四褐先生差點笑出聲,強忍住板着臉。
“錯了有什麼驕傲的。”他喝道,“快寫,不要走神。”
薛青轉過頭繼續寫,四褐先生站在她身後沒有在說話,適才忍住的笑在臉上綻開。
笑無聲,爲了暢快不得不擠眉弄眼神情誇張。
這個孩子明明一副老實鵪鶉一般的樣子,皮囊下卻頑劣的令人難以招架。
不過有一點無可否認,她的頑劣並不代表就不用功勤奮。
四褐先生看着瘦小的坐的端正身形,就好似一隻孤立小荷。
他知道這孩子握着毛筆的手上有一層薄繭,沒有人靠着頑劣伶牙俐齒能磨出繭子、短短時間抓着繩子在山崖上下自如、能夠將三卷春秋甚至先生的講解背的一字不差......
四褐先生的眼裡忽的涌出眼淚,明明他的臉上還帶着笑,他還在笑呢,爲什麼流淚!
他擡起頭,似乎要將眼淚倒回去。
“好孩子啊。”他說道,“如果你爹還在....”
他的聲音喃喃。
薛青嗯了聲。
“先生你說什麼?”她問道,沒有回頭。
四褐先生也沒有看她,依舊望着天,透過草棚上的縫隙,看着蔚藍的天,高遠不可觸摸。
“我說你爹還在的話,見到你這麼用功進學一定很高興。”他說道。
薛青的手微微一頓。
“先生認識我爹嗎?”她問道,微微轉頭。
四褐先生哼了聲。
“我這是誇你呢,你這孩子怎麼不會答話呢。”他不高興的說道,“你答一句謝謝先生教導就可以了。”
薛青哦了聲。
“我還用誇嗎?先生不要說笑了。”她說道,繼續默寫。
四褐先生翻個白眼,又再次捧腹咧嘴無聲的大笑起來,笑的渾濁的眼發紅。
........
“娘我出去了。”
屋子裡一聲喊,薛母轉過頭,看到換了衣裳的薛青走出來。
“少爺好好看!”暖暖捧着臉喊道,好奇怪,眉眼還是熟悉的眉眼,說不上爲什麼但就是覺得挺好看。
薛青換上了蹴鞠社少年們一般的紅衫黑褲,除去了往日的寬大袍子,這一身衣衫讓她露出腰身肩背,顯得亭亭而立。
腰並不細,因爲裡面裹了布,只是肩沒有遮擋。
“是一直都好看啊。”薛青捏了捏暖暖的小丫鬢。
薛母的面色有些發愁。
“真要去蹴鞠啊。”她說道,“會不會受傷啊...很危險啊。”
薛青笑着搖頭。
“娘不用擔心。”她說道,剛要走,薛母又拉住她,將一件外袍塞給她。
“晚上風涼,再穿一件。”她說道。
暖暖摸了摸自己頭上的汗,又伸着小手向空中,風呢?
薛青明白薛母的意思,將外袍穿上。
“裡面也穿着呢,娘不用擔心。”她低聲說道。
薛母沒有再說什麼,叮囑小心點看着薛青疾步跑了出去。
“..唉,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看着啊,傷到了怎麼辦。”她還是忍不住嘀咕一聲。
“看的人肯定不少啦。”暖暖說道。
皁渠水邊不少人看着,遠處的女子們居多,近處的男人多,所有的視線都凝聚在場中的少年人身上。
而場中的少年們則都看着一個少年。
這少年穿的跟他們不一樣...
“你怎麼不換衣裳?”張雙桐說道,“今天該你上場了,難道要反悔?”
薛青笑了笑,伸手解開了外袍,露出其內的紅衫黑褲。
“你也不怕熱。”四周的少年們忍不住笑道。
“我怕弄髒了。”薛青笑道。
這話讓大家更笑起來。
“什麼話,這可是蹴鞠。”張蓮塘搖頭,移開視線,但又不知道爲什麼再次看過來。
這孩子...穿着這衣裳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