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同時,身在駕駛位上的王水平也不由自主地攏緊了身上的棉衣以抵抗來自心底的寒意。上一次的事故在他的心裡留下了抹不去的陰影。
順利地進站,停靠。聽着車站站臺熟悉的廣播聲和零星的乘客趕着上下車的聲音,王水平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終於有驚無險,平安度過。
列車再次啓動,向着終點站的方向開出。雨再下密了一些,眼前的世界被封鎖在密如珠網的雨絲中。像那些化不開的心結……夜靜寂。在“昨天”和“明天”中在苦苦地掙扎着,撕扯着。人們在昏沉的意識狀態浮沉地進入另一個國度。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李偉成在列車員的叫喚下醒來,原來列車將要到終點站了。他快速地換好了票,聽着車輪有節奏的連綿向前的哐當聲,心情在黎明的灰白裡搜尋着熟悉的喜悅。
進站了!聽着親切的廣播聲,他的心情有點激動,有點興奮,他在幻想着與家人重逢的驚喜。
李偉成精神抖擻地拖着裝得鼓鼓囊囊的行李車隨着人流走向出站口。看着身邊經過的乘客臉上洋溢着的笑容,聽着他們愉悅的和家人報着已到達的平安,心裡既喜悅也遺憾。如果不是自己的手機沒電……
“偉成!”站口的鐵柵欄邊,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微雨中的昏黃燈光下拼命地向他招着手。是妻子--畢淑敏。
他真個是又驚又喜啊。驚的是妻子怎麼知道自己今天回來的?他好像並沒有找到時間和家裡通電話啊。喜的這樣寒冷而又飄雨的凌晨時分,她竟然會來接他,這份深情讓他無限溫暖。
“你怎麼來了?”
“你回來,我當然要來接你啊!”畢淑敏的臉上洋溢着掩不住的深情和興奮。
“不是。我是說……你是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的?”
“傻啦?你不是發了短信給我嗎?”
“噢?”李偉成拼命在腦海裡搜尋着關於這一截的回憶,可惜他什麼也想不起來。那或許應該就是吧?否則淑敏又怎麼可能知道自己的歸期呢?再說了,她也沒有騙他的必要。難道自己真的老了嗎?他搖搖頭不打算繼續想這些有的沒的事情。擁住妻子薄弱的雙肩,李偉成心疼地說,“車晚點了,等了很久吧?”
“沒事,快走吧,爸媽在家可都等急了。”畢淑敏接過丈夫手裡的小行李箱,欣喜地挽着他快步走向路邊的出租車。
“嗯。”
聞着故鄉熟悉的氣息,看着古街老巷暗灰色的路面和蕭條的人流,李偉成竟然有一種想落淚的感覺。難道是人老了連感情也變得多愁善感了嗎?他有些自嘲地笑了。
家的溫暖更加深了李偉成對曾觀晴的放心不下。他的心裡一直記掛着夢中她傷心的模樣,他很迫切地想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因爲他結婚的緣故,全家人搬進了妻子單位寬敞明亮的集資樓房,以前的老宅子出租了給別人,因此對曾觀晴的事,家裡人其實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聽說曾觀晴好像是懷孕了,這一年來都很少回家。曾媽媽幾次三番地讓她回家裡養胎待產,她就是不肯,說是不放心楊輝一個人。這樣看來,他們夫妻的感情應該很好纔對啊!那夢裡她對愛情和婚姻的神傷又是爲了哪般?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起牀吃完早飯後,李偉成在父母的催促下,妻子理解的眼光裡,不顧長途跋涉的勞頓,匆匆往曾家而去。畢竟這麼多年的鄰里感情啊,俗話不都說“遠親不如近鄰”的嗎?何況曾觀晴並沒有兄弟姐妹,從小青梅竹馬的他又怎能忽視她的困境而不顧呢?
輕輕地推了推院子的鐵柵門,李偉成輕輕地笑了。依然沒變啊!曾家的院子門永遠都是不鎖的。走進院子,他一眼就看見了那棵鳳凰樹。那是很小時候他和曾觀晴一起種下的。以前他們總喜歡在這棵蓊蓊鬱鬱,開滿了紅碩花朵的樹下一起讀書,寫作業。當天氣冷,鳳凰木落葉的時候,多不勝數的小葉如雪花般飄落,曾觀晴更是不忍離開。她說那是屬於他們的雪花……如今這屬於他們的雪花再次飄零,可佳人已渺然。
他忍不住想,如果當初他愛上曾觀晴並娶了她的話,兩人是不是會更幸福呢?
不!幾乎是馬上的,他就推翻了這個假設。曾觀晴好比是一件精緻的青花瓷,美麗、細膩而易碎。如若不是一個充滿愛心的收藏者,是無法供養她的精緻唯美,保存她的完好無缺的。而在現實的婚姻裡,男人需要的不是一件讓人羨慕的擺設,而是一個可以同甘共苦,彼此守護的伴侶。
這也許就是她婚姻不如意的根本吧?不如意嗎?他有點愕然,自己怎麼就認定了她婚姻不如意呢?
“是誰在院子裡啊?”裡屋傳出了一個熟悉卻已略帶蒼老的聲音。
那是曾觀晴的爸爸!李偉成忽而對這個聲音泛起了一股淚意,這是兒時的溫暖啊,想當年曾爸爸曾媽媽可給了他不少的幫助,待他猶如半兒。他大步走向屋子,嘴裡有點誇張的嚷嚷道:“曾叔,是我!我回來了,來看看您老人家,您身體還好吧!”
“哎呀!是偉成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會想到過來看看我的?”乍見李偉成,讓曾書翰驚喜交集。眼前這個溫文而儒雅的男子一直都是他心裡最佳女婿的人選,可惜天不從人願啊!怎麼他和觀晴就沒有夫妻的緣分呢?至今他還爲這事而扼腕。
“昨晚上回來的,您說我回來了能不來看您嗎?對了,這裡小小意思,提前給您老拜個年了,您老可別嫌棄呀!”看着眼前的曾爸爸,李偉成心裡不知爲何泛起了一股滄桑。這個白髮蒼蒼,行動已略帶遲緩的老人真的是自己曾經熟悉的意氣風發的曾教授嗎?他腦裡忽而蹦出了“風燭殘年”這個成語。只是對於剛剛六十出頭的他來說,這樣的變化也太出人意料了吧?
曾書翰久久的握着李偉成的手,笑着說:“來來來,來坐。好小子,難爲你還記得我們這兩個老人哪。”
“哪兒的話,都幾十年的老鄰居了,以前咱兩家的感情不是好得像一家子嗎?您老還說這客氣話。”
“哈哈……是啊,是啊。那時候曾爸爸還以爲你會和我們家晴兒是一對兒呢,可惜我們家沒有這福氣呀!”說起往事,曾書翰不免有點感慨。
“曾叔,看你說的。是我沒有這福氣纔對。”
“哈哈……”曾爸爸笑着搖了搖頭,輕輕地拍了拍李偉成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對了,我王姨呢?”
“她呀,和幾個老姐妹耍太極拳去啦。”
“噢?看來我王姨還挺活躍的,越活越年輕嘛。那您老怎麼不一起去呢?”
“我啊老了,也實在沒有那個勁去折騰,倒不如在家裡看個書來得踏實。”
“也是,各有各愛好,各自各精彩。”
“哈哈哈哈……走,咱進屋再說吧,外面冷。”
“好。”
李偉成拴着曾書翰的臂膀,兩人有說有笑的往屋裡走去。屋裡靜寂,擺設依然;屋外庭院繁花落盡,草木依舊深深,只是少了年少時的好友。
往事如煙,歲月如梭,可留在心底的情誼至今不曾忘記。
李偉成一邊隨手翻閱着書桌上堆放着的書籍,一邊故作漫不經心的問:“觀晴回家過年嗎?”
“唉,誰知道呢?這段時間她連電話也沒來一個。這孩子,越長大越不懂事了……脾氣也變了很多,我們的話都聽不進去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提起觀晴,曾書翰有些傷感也有些失望地說。
“噢?”李偉成有點意外,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從小就沒有對觀晴說過一句嚴厲話的曾爸爸竟然會這樣說,他斟酌了半晌再開口,“聽我媽說,觀晴懷孕了,是嗎?”
“嗯。”
“那也許是人懷孕,心情變得浮躁些罷了,以前我們家淑敏也那樣。曾叔,你別多想。”
“但願吧。”
兩人正說着話,一陣電話鈴聲響了,曾書翰順手拿起話筒:“喂,哪位呀?”
“爸爸,我是晴晴,您和媽媽身體還好嗎?”
“晴晴啊,怎麼才記得給家裡打個電話?我和媽媽都還好。你在哪兒呢?過得還好吧?過年回家嗎?”曾爸爸乍聽到久別不見的女兒的聲音,激動得連聲音都有點顫抖了。唉,父母就是父母啊!無論怎樣也放不下牽掛孩子的一顆心。
“我還好……對不起,爸爸,我不能回去了,不能回去侍侯您們二老了。”曾觀晴的聲音變得有點傷感。
“哎,沒事沒事,你好就行了,不回來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和你媽都身強體壯着呢,哪裡需要你伺候啊!倒是你現在有了身孕,要是走這麼遠的路回來我和你媽反而放心不下。”
“爸爸……答應我,跟媽媽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女兒不能在您們身邊盡孝了,您們不要怪我。”
“傻孩子,別盡說傻話!爸爸、媽媽又怎麼會怪你呢?反倒是你,萬事要想開點,別太任性也別太計較,總髮脾氣不但對自己不好,對胎兒也不好,知道嗎?有空多看些書,聽聽音樂,這樣不但可以調節心情,還能進行胎教。還有記得多吃點,要注意營養均衡,現在你可是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哦。”
李偉成在一旁聽着曾書翰對女兒切切叮嚀聲裡的哽咽,既感動又惆悵。他忽然明瞭了眼前的老人那一頭白髮裡藏着的愛和思念,每一根雪白的銀絲都是一聲深情的呼喚啊!觀晴,難道你都沒有聽見嗎?
他有一股搶過電話責備曾觀晴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