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葉山一起蹲坑的同事是老喬,這是個老刑警,經驗豐富,但因爲性格方面的原因,一直沒有升遷,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如果沒有意外,這輩子就得從這個崗位上退休。
而葉山因爲調過來時候就是副科,所以反而是他上司。是小組負責人。
老喬的性格很穩,坐在副駕駛上這麼久也沒有動一下,反而是葉山藉口買水上廁所出去了幾次了。他是真坐不住。
車裡面空間太小,人坐着短時間還成,時間一長就憋屈的難受。葉山這樣新參加工作的人,真的沒有這個定力。
這不他又下來活動了,藉口自然是上廁所。
這個時代國內有一種典型的現象,自從原來滿大街旱廁被清除之後,公共場合就看不到一個公廁了。外地人找不到廁所這種事從來就不是笑話,因爲根本就沒有。
好歹葉山還真不是上廁所,他就是找個藉口下來熘熘腿,反正人家老喬上了車就是模特一樣坐在那裡不動了,他不擔心有異常發現不了。
他在目標的小區大門口抽了根菸,這裡有個小賣部,他買了兩瓶水拿着往車裡走,突然跟一個拎着大箱子的矮壯青年撞了個滿懷。
葉山手裡的兩瓶水都被撞得掉在地上,葉山沒好氣的呵斥一句:“你走路不長眼啊?”
只是一擡頭,他給愣住了,明明大夏天的晚上,這傢伙怎麼帶着口罩墨鏡,搞得跟明星出行一樣。
男青年似乎沒在意他的呵斥,當然戴着口罩墨鏡也看不出啥。急匆匆朝院子裡走去,都沒朝葉山看一眼。
葉山真想一把拉住他質問一下這傢伙懂不懂事?但是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趕緊閉嘴了。
蹲坑這種事兒都要保密,一旦被有心人留意,誰敢保證沒人通風報信?
走回車上,卻發現老喬舉着望遠鏡緊盯着那個人,隨着那人進入樓內,裡面的聲控燈一層層的亮起。
葉山也跟着緊張起來,腦子電光火石間也明白過來剛纔那個人的怪異。
不過兩個人只監視那兩家人,其實主要還是黑着燈的那一家。因爲母女那一家實在分析不出能跟劉侃有啥聯繫?
只是這次他們又失望了,黑着的燈始終沒有亮,而老喬的望遠鏡始終沒有放下,指着母女兩家亮着燈的客廳吃驚的“啊”了一聲。
這時候葉山也看見了窗戶裡那個矮壯的身影,此時已經摘掉了口罩和墨鏡,他視力好,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正是自己要抓到嫌犯。
不等老喬有啥反應,葉山打開車門衝了下去,他要衝過去堵住門口,不然那傢伙一旦出來,抓起來就費勁了。
老喬緊跟在後面,但畢竟年齡大了,跑不了那麼快,只是亦步亦趨的遠遠墜在葉山身後。
葉山體力很好,這一段距離,加上樓梯,他都是跑上來的,雖然也有些氣喘吁吁,但也不至於跑不動。
不過葉山上樓的聲音顯然大了一些,不但驚動了劉侃,連鄰居們都驚動了,幸好葉山穿的警服,不然那些開門查看的住戶們就得審查他的來歷。
劉侃反應很迅速,趁葉山扶着膝蓋喘息,已經從門裡衝了出來,而此時的葉山根本沒反應過來,看見他的身影一把抓過去,卻只抓了一個衣角,隨即被甩開。
葉山隨即在後面緊追,劉侃體力顯然比他好,一路狂奔,腳步就像砸夯一樣,震得樓道山響。
跑到二樓的時候,老喬和劉侃正好走了個對面,因爲老喬也穿着警服,劉侃根本沒有絲毫的猶豫,就朝老喬衝了過去。
老喬勐的站住,伸手就抓向劉侃的手腕,劉侃卻勐的一衝,肩膀狠狠撞在老喬的肩膀上,然後兩個人一起倒地,順着樓梯滾了下去。
葉山掏出槍,想要瞄準,但是兩個人一直再滾,根本沒辦法瞄準,不過好歹滾到一個平臺之後,劉侃已經爬起來就跑。
“站住!不然我開槍了!”葉山大喊一聲,但劉侃充耳未聞,直接就朝樓下跑。
按照規定,葉山開槍必須要朝天開槍,先警告對方,然後才允許朝人打。
不過此時在樓道里,這要是朝天開槍若是子彈反彈打到誰就不一定了,葉山也就不再猶豫,一槍打了過去。
“彭!”子彈打中劉侃的肩膀,他身子震了一下,但根本沒有絲毫停留繼續狂奔。
“砰砰!”葉山又是兩發子彈打出去,劉侃身子晃了兩下,終於一頭栽倒在地。
葉山衝過去就要給他戴上手銬,卻發現子彈打在他的胸口,劉侃正張大嘴喘着粗氣,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老喬,只見他眼睛禁閉,腦袋下面一灘獻血,人閉着眼睛沒了聲息。
“老喬!”葉山大喊一聲,見他沒有反應,趕緊拿出電話請求支援。
同事和救護車很快趕到,把兩個人人都送進了醫院,結果很不好,劉侃被擊中要害還沒等到醫院就已經死亡。
而老喬因爲頭部和腰椎受傷,一直昏迷不醒。據醫生說,他這個情況,就算醒過來估計也可能面臨高位截癱。
葉山整個人如遭雷擊,都怪他,若是他不這麼衝動,和老喬稍微商量一下再行動,肯定不會是這個結果。
只是,這個世界上哪有後悔藥?大錯已然鑄成,也只能去承受了。
葉山因爲擊斃逃犯,註定會被嘉獎,桉子本來就是人家經偵那邊的桉子,人已經死了,桉子自然也就沒有葉山什麼事情了。
葉山請了假,一連幾天都守在醫院裡。經過手術後的老喬目前還在ICU裡面,後果是什麼很難預料。
老喬的女兒今年二十歲,在一個幼兒園當老師,很普通的一個女孩子,文文弱弱的,顯然對於發生的事情還沒有反應過來,不相信那個山一樣給她和媽媽遮風擋雨的父親怎麼會突然就倒下了?
老喬的老伴是個下崗工人,平常就在巷子裡擺了個煎餅攤兒,此時也六神無主的守候在ICU門口。
第三天的時候,老喬終於被推了出來,要轉移到普通病房,葉山帶着老喬的老伴兒和女兒一起跟着護士一起到了病房。
單位出面給他要的單間,此時的老喬已經睜開了雙眼,但是說不出話來。老伴握着他插着輸液管子的手臂也是說不出話來。
女兒喬紅怯怯的不敢湊到跟前,不相信躺在病牀上的是她一直健壯的父親。
葉山湊到跟前,但是眼睛卻不敢看向老喬。老喬顫巍巍的伸出手,抓住葉山的手。
這時候喬紅也走了過來,表情悽苦無助,無所適從。
老喬抓住女兒的手,然後把葉山,老伴和女兒的手都握在手心裡,目光卻看向葉山。
葉山瞬間就明白了老喬的意思,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哽咽道:“老喬,你要活着,家裡有什麼事情,我一定幫你。”
老喬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手上用力握了兩下,似乎在謝謝葉山,但隨即就沒了力氣。
“老喬!”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從老喬老伴兒嘴裡喊出來,而病牀上的老喬眼睛已經閉上了。
醫生和護士衝過來,老喬又被推進搶救室,半個小時之後,醫生遺憾的通知他們,人已經去了。
葉山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根本站不起來,直到單位來人把他扶起來。
追悼會開的簡單而又隆重,公安口的人看慣了生離死別。世人都看到的都是他們身穿制服威風凜凜的樣子,可沒有人知道他們每天要面對多少危險?
重新上班的時候,經偵那邊找葉山,問他知不知道劉侃把贓款轉移到了哪裡?
他們經過調查,劉侃的贓物都已經出手,但是錢卻不知道去了哪裡?
葉山搖搖頭,目前他的腦子跟漿湖一樣,根本沒有思維。
下班之後,葉山習慣性的又去了老喬家裡。老喬住在大雜院裡面,一家三口就一間屋子,拉了個簾子,隔開老兩口和女兒的空間。
門口自己建了個小廚房,他們平時做飯就在那裡。
大雜院很擁擠,因爲裡面私搭亂建的屋子太多,所以前院到後院推着自行車進去都費勁。
葉山今天過來是拿了一萬塊錢,他想不出來如何幫助老喬的家卷,只能把自己的存款拿出來,能幫多少就幫多少。
一到喬家,發現院子裡亂糟糟的,正吵嚷成一團。仔細聽了一會兒,葉山才明白,原來這個院子是有主人的。
因爲落實政策,人家主人要收回屋子。但是住在院子裡面的人,也都是某個時代被分到這裡居住的,自然不肯搬。
其實這種事情京城裡面很多,大都是建國初期分配住房造成的。但是隨着政策的改變,很多海外華僑歸來,一些房屋被陸陸續續返還。
其實老喬這個院子早就確定了產權,只不過這一院子的人不肯走。有的是不願走,而有的走不了。
比如老喬家,他的工資根本沒有能力買房子。因爲老伴兒下崗後,他一個人的工資養家,哪還有多餘的錢?
京城人口密集,一旦沒有輪到拆遷,那麼靠工資買房那就是笑話。特別是像老喬這樣的普通警察。
來人態度很強硬,帶着眼鏡,夾着個公文包。應該是個律師,因爲這傢伙說了個最後期限,如果再不走,就會去法院起訴了。
看着老喬老伴兒和喬紅無助的眼神兒,葉山心中就跟刀攪一樣。但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工資比老喬還低呢?叫他拿什麼去幫助這家人?
老喬犧牲,單位是發了一筆撫卹金,但是這錢若是拿來買房,那真是杯水車薪。
他把一萬塊錢偷偷塞進喬紅手裡,然後做賊一樣就跑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可是清楚記得老喬把他的手和自己家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意思。
下班他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父母那裡。他知道家裡如果有錢的話,肯定媽媽手裡有。畢竟媽媽是農牧業公司經理,有股份的。但是掙了多少錢他還真不知道。
他和老婆的房子就是媽媽給買的,至於父親的房子,肯定是單位給的,到了這個級別,自然不會爲這種事情操心了。
葉山和媽媽說了這件事,翠翠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兒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這樣的事情多了,我們總不能遇到一個,就幫一個吧?”
“可是他是因爲我才犧牲的!”葉山情緒有些激動,而老婆卻有些不屑一顧。
“那是他的工作,你兩換個位置的化,躺在醫院的就是你。”
葉山冷冷的看了老婆一眼:“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如果這個女人不是他老婆,葉山不敢保證會不會揍她。
老婆“哼”了一聲,高跟鞋踩着鼓點很快就從家裡消失了。
翠翠呵斥道:“你想幹嘛?還想打老婆是嗎?”
葉山梗着脖子坐在沙發上生悶氣,葉雨凡卻一直沒有說話。作爲家長和部門領導,養成了話少的氣質。
“把你同事的姓名和警號告訴我,我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葉雨凡的話讓葉山眼前一亮。老爹要是肯過問一下的話,這件事肯定會解決的。
只不過他臉上的笑容還沒有綻放開,葉雨凡的話猶如一瓢冷水,徹底把他的希望澆滅了。
“這樣的事情太多了,部裡資金有限,很多經費都不夠,但我們會盡力的,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葉山沒有再說什麼,他明白父親的話是對的,解決事情不可能那麼簡單,而且到了父親這個層面,要解決的也不可能是某一個人,某一件事,一步步走下來,就不知道會是哪一天了?
心情沉重的走出門,開車不由自主的又拐進了老喬犧牲的那個小區。一下車,就發現那個臉色慘白的小女孩兒呆呆的站在小區門口。
每一次看到這個女孩兒,葉山總會被她的眼睛打動,亮晶晶的,充滿了期盼。
“你在這裡幹什麼?”葉山情不自禁的蹲下來問了一句。
“等我爸爸啊,上次他走得急,說第二天帶我去遊樂園,可這都好多天了,他也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