扜泥城外,若羌水旁,一千五百精騎整裝待發。
若羌新王黃若容光煥發,談笑風生,漢話雖然說得生硬,卻字字清楚。“將軍,冬天到了,你可千萬要注意。這人要窮急了,什麼都敢幹。雖說將軍無敵,卻也要防着小人偷襲。西邊諸國遭此打擊,心裡難免會有怨氣,將軍可不能大意啊。”
樑嘯笑道:“要不這樣,我在扜泥住到明年開春再走?”
黃若臉色一僵,隨即又笑道:“那好啊,有將軍坐鎮於此,還有哪個不開眼的蟊賊敢打我的主意?”
“好啦,你的心意我領了,我也想在扜泥多住一段時間,幫你鎮鎮場子。不過西邊諸國剛剛受到重創,我必須趁此機會控制住他們,一旦給他們時間恢復元氣,就更難辦了。”
“將軍所言甚是。”黃若鬆了一口氣,連連附和,卻不敢再挽留。雖說在樑嘯的幫助下,他得到了若羌部落的人口、牛羊,又從樓蘭王手裡搶來了扜泥城,一躍成爲南山諸國的實力大國,但樑嘯身邊有一千五百餘精騎,人吃馬嚼,對他來說都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他的若羌國糾合幾個部落,總人口不過萬餘,全部兵力也只有一千。要供養樑嘯和這一千五百騎,着實有些勉爲其難。三五天還行,時間長了,他也承受不起。
“不過,我這個大肚客雖然走了,你的任務卻不輕。一是諸國入貢的使臣和質子,你要好生接待,千萬不要怠慢了,讓人以爲我們欺負他們。二是來往的商人,你既不能虧待他們,也不能坐視他們欺行霸市,欺壓本地百姓。明年開春之後還有玉料商人來往此地,你更要留心些。趁着今年冬天有空,多做些準備。”
黃若一一答應。樑嘯從樓蘭王那裡搶來扜泥城給他,就是要他擔作南山商路的中段據點,這些都是他理應完成的任務。要不然的話,樑嘯要他幹什麼。
兩人說了半晌,已經離城十餘里。樑嘯攔住了他。“行了,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回城去吧。新得的城,好生看護着,千萬不要大意。”
“將軍放心。”黃若從親衛手中接過馬繮。“將軍,上馬吧。”
樑嘯眉毛一揚,微微一笑,翻身上馬,輕踢明珠,向前輕馳而去,騎士們依次跟上。黃若站在路邊,拱手肅立。這些騎士不僅是樑嘯的殺手鐗,更是他的護身符。當鷹部落的舊部經過他的面前,向他欠身施禮時,他笑容滿面,暗自得意不已。
鷹部落雖然只提供了七十名騎士,但是這些騎士深受樑嘯信任,已經全部換上了漢軍裝備,而且取了漢名。這是樑嘯對鷹部落的寵愛,也是對他黃若的器重。
離開扜泥,樑嘯一路西行,先後經過小宛、且末、精絕等小國,一一撫慰。
這些小國與其說是國,其實就是一個個部落,人口多的不過三四千人,少的只有千餘,能夠上陣戰鬥和壯丁不過數百,面對樑嘯這樣的龐然大物,他們除了俯首稱臣之外,沒有其他選擇。對他們來說,天狼也好,樑嘯也罷,都比他們強大,都只能小心侍候,以免惹來殺身之禍。
不過,與樑嘯接觸之後,這些小國都安心了不少。與天狼比起來,樑嘯這個傳說中來自漢地中原的魔鬼其實很和善,爲了避免讓這些小國負擔太重,他甚至不願意多呆一天。兵是要徵的,但象徵意義更大,多的三五十人,少的只有十幾人,絕對讓他們承受得起。
如果樑嘯真能兌現承諾,保證南山和平,爲他們主持糾紛,他們願意付出這些代價。
臘月末,樑嘯來到了于闐。
于闐在沙漠邊緣,氣候並不算非常寒冷,傍臨雪山,有兩條河貫穿境內,算得上是好地方,實力也比其他諸國強一些,三千多戶,兩萬多人,原本有兵兩千多,但是殺破狼谷一戰,于闐損失騎兵一千三百多人,精銳盡毀,連保護自己的安全都成了問題。對樑嘯的到來,于闐王的心情也就更加複雜。
質子和使臣東行之後,樑嘯就放回了諸王,于闐王緊趕慢趕,一個月前回到國內。可他還是回來得遲了,得知于闐國精銳盡出,立刻抓住機會打劫了于闐。等於闐王帶着人趕回來,城外已經是一片狼藉,損失一空。
于闐王后悔莫及,卻不得不硬着頭皮收拾殘局,又儘可能地收羅了一些糧草,迎接樑嘯的到來。
于闐有兩個城池,一個在白玉河東,就叫東城,另一個在白玉河和墨玉河之間,叫西城,是于闐國的首都。于闐王趕到東城迎接樑嘯,指着城上的血跡給樑嘯看,後悔莫及。
樑嘯撫着牆上的血跡,對於闐王的遭遇表示同情,但也僅限於此。那是于闐王自己造的孽,怨不得別人。不過這也給他帶來了一個麻煩。于闐損失慘重,他在於闐補充給養的計劃落空了。
他有兩個選擇:繼續西行,到莎車再補充。由於闐西行七百餘里,就可以到達莎車。莎車之前就是月氏人控制的地盤,天狼控制南山的時候,駐守莎車的阿留蘇部將鐵華離就不肯向天狼低頭。天狼曾經率軍西征,但鐵華離避而不戰,實力保存得不錯。如果他去莎車,補充給養肯定不成問題。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選擇:就在駐紮,尋找戰機,奪回那些輜重給養。
後一個選擇聽起來很解氣,但是可行性極低。那些部落洗劫了于闐之後,逃入深山,要想找到他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拖的時間久了,耗盡了給養,卻沒找到敵人,那可就騎虎難下了。
就在樑嘯進退兩難的時候,東方朔趕到了于闐。這是樑嘯離開西域之後,兩人相隔四年,又一次重逢,自然格外親熱。
東方朔向樑嘯通報了天山諸國的消息。得知樑嘯大破天狼之後,獵驕靡採取了閉關守國的戰略,看樣子,是準備將赤谷城打造成銅城鐵壁,坐等樑嘯攻城。
樑嘯聽完就笑了。“這麼說,烏孫暫時不會給我們找麻煩了?”
“他現在就怕你去找他麻煩,哪裡還有膽找你的麻煩。”東方朔得意的哈哈大笑。
“曼倩三寸不爛之舌,抵得上十萬雄兵。”
“如果真能抵得上十萬雄兵,我就不跟他廢話了,直接拿下赤谷城。”東方朔笑着搖搖頭。“我是虛的,最後搞定他,還要你親自出馬。怎麼樣,可有什麼方略,早點告訴我,我也好提前準備。”
樑嘯嘆了一口氣。“沒方略。殺天狼的時候,唯恐殺傷不夠,現在我卻後悔殺得太多了。于闐無自保之力,被山賊洗劫了,現在連給養都交不出來。我如果想不出辦法,馬上就要斷炊了。”
“這麼嚴重?”
“的確很嚴重。南山諸國加起來,能用的兵不超過五千,就算加上還有月氏人手中的莎車、疏勒,估計也不會過萬。要想攻取赤谷城,只有靠神蹟了。我想着,明天開春之後,我先去一趟大宛和月氏,看看能不能借到兵。”
“那是以後的事,現在還顧不上。當務之急是解決于闐的外患。若不能保證於闐太平,你憑什麼在於闐立足?于闐不僅產玉,更是兵家必爭之地,必須控制在我們手中。這是個機會,你一定要抓住。”
“我是想抓住,可是大雪封山,天寒地凍,我到哪裡去找那些山賊?”
“沒有辦法,就想辦法。”東方朔眼珠滴溜溜亂轉。“你給我一天時間,我一定能想出辦法來。”
“一天?”樑嘯將信將疑。
“嘿嘿,你以爲我在西域這些年是幹什麼的?我知道你遲早要回來,多少也做了些準備。如果不是突然冒出個天狼,獵驕靡蠢蠢欲動,我早就到于闐來了。”
見東方朔這麼自信,樑嘯鬆了一口氣。
——
長安城,直城門。
蹄聲得得,一匹快馬沿着馳道從遠處飛奔而來,老遠就舉起了手中的小旗,拼命搖晃。城門口的士卒見狀,連忙搬開城門口的障礙物,又拉出一匹馬。騎士奪到城門前,還沒下馬,就扔出了一塊竹符,同時翻身下馬,跳上準備好的馬。
一個守門士卒遞上水,問道:“哪兒來的消息?”
“西域。”騎士說道,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水,又將剩下的水全倒在臉上,抹了把臉,才大聲笑道:“捷報,冠軍侯又立功了。”
“是嗎?”城門口當值的士卒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跟誰打的,殺了多少人?”
“這次又要益封了吧?”
“哈哈,你們別問了,我也只知道這些。”騎士接過驗完的竹符。“你們等着看報紙吧。”說完,踢馬衝進了城,沿着直城門大街向未央宮北宮奔去。
士卒們感慨不已,一邊羨慕的嘆息着,一邊散去。一個年輕士卒咂着嘴。“唉,要不是我們家那笨女人攔着,我也跟着冠軍侯去西域了,說不定也能撈個幾百戶的食邑,哪裡還會在這裡看城門啊。”
另一箇中年士卒聽了,啐了一口。“呸,你裝什麼裝?你以爲我們不知道,冠軍侯招募勇士的時候你也去了,武藝太差,冠軍侯不要你。現在裝起高手了。”
年輕士卒急了。“誰說我武藝太差?是我家笨女人捨不得我離家太久,給我下藥,害我拉了三天,我能有力氣嗎?你要不服,我們現在比試比試。”
“比就比,我還怕你了。”中年士卒擼起袖子,就準備應戰。城門都尉走了出來,罵道:“都給我消停點,一幫廢物。你們以爲我不知道,冠軍侯招募人的時候,你們一個也不沒落,全都去了,也一個都沒中,全落選了。你們啊,天生就是看城門的命,就不要吹牛逼了。老老實實的看門,冠軍侯凱旋的時候說不定能落下個西域女人,讓你們撿點便宜。”
士卒們鬨堂大笑,路過的行人聽了,也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
——
天子匆匆趕到承明殿,立足未穩,便急聲道:“捷報在哪裡,快拿來我看。”
吾丘壽王連忙上前,雙手將捷報遞給天子。天子接過,看了一眼,是徐樂的筆跡。他笑了笑,拉開絲繩,展開帛書,一邊走一邊閱讀起來。
主父偃匆匆趕來,一看天子的模樣,和吾丘壽王交換了一眼神。吾丘壽王比了一個手勢,會心而笑。主父偃松了一口氣。看樣子又是一個大捷,天子等了幾個月的好消息終於來了。
緊接着,郎中令李廣也趕了過來,眼巴巴地看着天子。天子讀完奏疏,一眼看到李廣,咧開嘴,放聲大笑。“李將軍,放心吧,天狼被樑嘯一箭射殺,西域太平了。”
李廣長出一口氣,握起拳頭,輕砸手心。“臣就知道,陛下一出手,肯定萬無一失。不過樑嘯搞什麼鬼,等了這麼久才幹掉天狼?”
天子瞅了李廣一眼,笑而不語。他將捷報交與吾丘壽王,讓他讀一遍。吾丘壽王接在手中,清了清嗓子,朗聲誦讀起來。主父偃等人聽了,無一不面露喜色。李廣更是眉飛色舞,幾乎要拍手叫好。
他剛纔還埋怨樑嘯不抓緊時間,等了幾個月才動手,現在聽了徐樂描繪的整個戰事籌備過程,他才知道樑嘯這幾個月幹了些什麼。如果不是研製了弩車,如果不是準備了脂水,如果不是將那些羌人訓練成真正的騎士,樑嘯怎麼可能取得如此大勝。
李廣歡喜不禁,好容易等到吾丘壽王唸完,他立刻搶上去。“恭賀陛下,南山一戰而立,天狼授首,從此無人敢觸我大漢虎鬚矣。”
天子大笑。
主父偃也上前說道:“恭賀陛下,南山平守,玉石商道復通,朝廷用玉之難可解,長安玉石市價也可以恢復了。這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如今祀與戎俱定,可喜可賀。”
天子笑得更加歡暢。他點了點頭,得意洋洋的說道:“用人當用其長,樑嘯嘛,就應該在戰場上。在朝堂上處處彆扭,到了戰場上卻如快刀斬麻。如今南山已定,諸國入貢,的確是件喜事。只可惜現在已經是冬季,烏孫的事只能待明年再說了。南山十國不如烏孫一國,只有征服了烏孫,蔥嶺以東纔算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