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買地造物大費口舌好半天,陽信公主就是軟硬不吃擺出一副買地不行的架勢,反而規勸夫婿把圖獻給漢景帝討份恩典,可曹時又怎麼會同意這個提議,不說獻出去就少了一個買地的機會,未來再造水利設施就只有繼續奉獻一條路,他又不是劉家人的老黃牛,纔不樂意白白讓漢景帝得了便宜。
買地的事情沒談成,曹時含含糊糊的說這只是草圖,距離具體成型尚有許多繼續完善的地方,獻給天子害怕造不出器物不但無功反而有過,不如等他琢磨清楚在獻給天子獲得賞賜。
陽信公主思忖着也的確該謹慎些,周亞夫案震驚朝野使得朝中局勢晦暗不明,外戚、諸侯王、列侯以及心懷叵測的其他勢力攪合在京師的亂局裡,讓本就混亂的朝局亂成一團麻,作爲王家公主第一人,天生政治敏感度極高的陽信公主覺得有必要少生是非,少引人注目。
第二天上午,曹時和陽信公主纔剛起來就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書簡,送信人是個三尺蒙童自稱委託人是故人要轉交給平陽侯的感謝信,而竹簡裡的內容扯的風馬牛不相及讓他摸不着頭腦。
陽信披頭散髮的坐起來,瞄了一眼打個哈欠道:“好像是一種暗語,軍中的將軍們就喜歡用暗語通訊,君子又是從何處認識的軍中人物?”
“不對勁,我剛到京師沒幾天,哪裡會認識莫名其妙的軍中人物,先公在世時從沒說過軍中有將領是親朋故舊,這封感謝信得的莫名其妙,我把它給燒了。”曹時把竹簡拆成竹片丟到火爐裡,目光直視着火中發出爆裂聲響的竹簡。
他的心裡隱隱察覺,這封牛頭不對馬嘴的感謝信並非無緣無故而來,對方定然知道他不懂軍中暗語之術,送過來一封這種制式的書簡還特意囑咐是故人的感謝信,這種複雜的行爲就非常值得他懷疑了。
盯着燃燒的火苗,曹時的目光變換不定:“這個人會是誰?平陽侯國不可能,河東郡有交集的寥寥無幾,申屠公與周陽由要想聯繫他也不必大費周章,剩下的只有新侯府和京師長安之內,沒想到是周復!”
感謝他是因爲案上的那一行字,周復已經看到了。
陽信公主崛起嘴巴說道:“君子盯着那東西看什麼呢?妾今日要去宮裡探望母后,今天應該能得到君子入宮拜謁的日子。”
按照禮制女兒出嫁後規定的時間裡,夫婿要帶着女兒去拜見外舅外姑,陽信公主從出嫁到今日這對小夫妻還沒有攜手拜見過天子和皇后,按照禮制他也要適當的時候去見一面,這才叫禮數周到。
此時長安城東闕甲第,少上造府大門緊閉,周覆在府中來回走動焦急的等待着廷尉府的消息,就在昨天廷尉趙瑕又一次侮辱周亞夫企圖謀反,年老的條侯並不知道嫡子在京師被陷害,還以爲這五百甲盾真的是給自己做的冥器,就梗着腦袋和廷尉趙瑕分辨。
結果被廷尉趙瑕喝罵道:“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即使這批甲盾不是你條侯生前所用,死後到地下也要依靠這批甲盾造反,活着你不反只是爲了死後造反,幾乎是把廷尉這張臉皮都豁出去硬要賴下去,擺出一副我就是要告你謀反罪又豈奈我何,近乎羞辱的方式氣的救國大將周亞夫要在大牢裡自殺。
“帝使井檻而困猛虎,欲使我搖尾而求食也!然吾嘗將百萬軍,豈能自沉溺累紲之辱哉!”
同樣的話用不同的方式說出來,周亞夫比他父親周勃要硬氣的多,要以頭觸牆寧願一死也絕不感受欺凌侮辱,彷彿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的豪傑。
但是周亞夫自殺並沒有成功,被他的夫給攔下來苦勸道:“此時君侯若一死了之,必然會被廷尉誣告畏罪自殺也!妾以爲君侯必不能輕易一死,若死我周家必遭大禍也!”
於是條侯就不打算自殺了,他決定餓死自己也不低頭,叫你天子當初給塊肉又不給我食箸,還腆着臉盯着他冷笑道:“此非不足君所乎?”
合着意思是不給你筷子你就不會下手抓肉吃,鷹犬吃肉就從來不用筷子,這到和當初高皇帝的“功狗”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周亞夫卻厭惡的幾欲作嘔。
想讓我做皇帝面前的一條狗,我寧願餓死也不去手抓肉充飢!於是條侯周亞夫開始了絕食之旅。
每當周復想起叔叔在受苦都要心急如焚,只是隔着廷尉府的大牢,他有千般話語也傳不過去,急的他像熱鍋上的螞蟻幾乎要瘋掉,
院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幾名家僕匆匆趕來行禮道:“君侯在獄中不言不語絕食不動,夫人在府外也陪着君侯絕食,世子在牢中也在絕食,廷尉趙瑕派人詢問奴婢,周府上是否有人願意爲君侯送餐。”
“廷尉趙瑕害怕了,他怕君侯被餓死在大牢中,自己的顏面要受到損害。”趙涉冷冷地注視着廷尉府的方向,眼眸裡泛着無盡的怒火和怨恨。
周復斥退僕役,迴轉過來問道:“護軍以爲我們該怎麼做?”
“少上造不可再稱我爲護軍,如今我不過是爵位公乘的一介百姓。”趙涉就是當年吳楚七國之亂爲周亞夫獻策的奇士,戰爭期間充當周亞夫的謀士出力甚多,戰後得到舉薦成爲護軍,後轉爲丞相長史,可以說周亞夫就是他的伯樂,周家對趙涉恩同再造。
周亞夫從丞相的位置上去職沒多久,趙涉就被調到閒職做一介京師小官混日子,前幾個月京師裡風雲突變,趙涉連小官也當不成,只好躲入少上造府上做周府的舍人門客。
“君侯在廷尉大牢中受難,我等卻在府中錦衣玉食,想起來我就覺得心裡難以安穩,想來少上造也是這樣想的吧!”
周復點點頭,這幾天食不甘味睡不安穩,白天腦袋渾渾噩噩晚上噩夢纏身,經常半夜驚醒不知身處何地,他覺得周家失去周亞夫這根頂樑柱,就一切都要完蛋了。
“所以少上造更應該廷尉大牢送君侯見最後一程,食盒底層就放下這幾個字,權當是君侯的遺言吧!”趙涉哀嘆一聲心中無限悲涼,從古到今有幾人要爲活活餓死的親人準備後事,條侯周亞夫要生生餓死的結果已定,家人只能爲他在生前做最後的準備。
周復拿起紙條看了又看嘆道:“列侯之中還有此等宅心仁厚的好人,平陽侯對我周家有大恩,如果以後有機會想辦法數倍奉還,這件事我們要替平陽侯保守秘密不可有一絲一毫泄露。”
“在下省得輕重,君侯對在下的大恩沒齒難忘,平陽侯對君侯的大恩在下也不敢有絲毫忘懷,這個秘密只有少上造與在下二人得知,切切不可穿六耳也!”燭火下兩道身影對望輕嘆不復多言。
第二天傍晚,通過廷尉府的重重關卡守衛,周復帶着一籃美酒佳餚來到廷尉府大牢,黑漆漆的大牢深埋於地下終年不見陽光,裡面關押者等待審判或者秋後問斬的重犯,即使周亞夫貴爲條侯也沒有例外照顧。
噗通!
周復跪在大牢的盡頭,淚流滿面地望着自己的叔叔,幾個月不見叔叔竟然蒼老的像個七十老叟,原本黑亮的鬚髮變的斑白如雪,依靠在牆邊強自支撐着身體不願意倒下,雙眸微閉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隨時可能撒手而去。
哀泣聲驚醒了正在假寐的老人,當他睜開雙眼驚怒道:“復兒,你來做什麼?立刻給我回去!”
“季父,請聽我一言!縱使死在大牢裡也請多吃幾口飯吧!不要餓垮了身體到了地下被大父(周勃)責罵!”周復嚎啕大哭,跪在地上以頭觸地一拜再拜,恭敬的把食盒推進去,裡面是蒸熟的菽飯和一隻雞,一條魚以及二斤羊炙。
周亞夫用盡全身力氣踢翻食盒,大罵道:“你懂甚麼!天子要讓我死,我周亞夫就只有死,吃這幾口飯某到了地下還是無顏見先公,不如就此餓斃了事,你給我速速滾出去!”
“季父不吃東西,奈若何?”周復捂着臉悄悄打量左右,發現那幾個獄吏不樂意看這叔侄倆的苦情大戲,躲到一旁不知是在聊天還是打盹,隨即撥弄踢翻的食盒,從菽飯裡拽出二指寬的紙條,接着又嚎啕大哭的再三稽首,站起來一言不發的走了。
周亞夫撿起紙條怔忡半天默然無語,直到獄吏的喝罵聲響起來,他才一言不發的把紙條吞嚥入肚腹繼續閉目不語。
京師平靜的死水下正在暗流涌動,天子的意志通過廷尉加諸在周亞夫身上的繩索越來越緊,或許這是一根勒死所有列侯的絞索,彷彿當年高皇帝與呂后吊死異姓王,掛在列侯的脖頸上一點點勒死,最終天子必將君臨天下萬民俯首以爲鷹犬隨意驅使。
天子不知道,又或者知道也不願相信,這根皇權絞索漸漸脫離控制,直至某一天反噬危急自己,以及這浩瀚無疆的龐大帝國存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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