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太尉府。
“他們是首批從關中遷向朔方郡的居民,安排定居點是重任就交給你來負責,我們都知道北方邊患峻急,朔方郡又是邊境最危險的地區,定居點的重要性尤爲關鍵,務必要把安置工作落到實處,保證關中子民在朔方郡生活的安安心心。”
治粟都尉趙禹一身戎裝眼睛盯着腳上的牛皮快靴沉默無語,耐心的聽着太尉田蚡交代事宜,車騎將軍曹時贈予他的若干禮物中最喜歡這雙牛皮快靴,據說是匈奴小牛皮特製的靴子,冬天穿上保暖防凍效果拔羣,在整個長安城只有少數勳貴有資格能得到。
田蚡主持的會議總是很無聊,南北二軍的都尉們無精打采的坐着,在場的軍人幾乎沒有樂意坐在這兒聽廢話,按照朝廷律令規定太尉是主掌軍政大權的三公,可以召集兩軍高層商討日常軍務事宜,但是太尉是無權下達軍事安排的,任何軍事安排要麼是朝廷下令,要麼是朝廷人們的將軍處理,太尉無權對軍隊安排動手腳。
噁心就噁心在田蚡拿着雞毛當令箭,自以爲太尉有權干預軍政大事,凡是都要求必須上報太尉府,私底下還干預朝廷的軍政安排,仗着皇帝的舅舅欺上瞞下大搞小動作,都尉們對田蚡瞎搞非常不滿,投訴到朝廷又被三公擋下來,理由是天子不想讓太尉太難堪。
“什麼狗屁理由,無非是懼怕田王兩家的淫威。田王兩家還是夠猖狂,連吃南北二軍的主官。以後難有咱們好日子過。”
趙禹左側的青年都尉還在憤憤不平的抱怨,奈何新任中尉和新任衛尉聽的津津有味,都尉們再不情願也得裝作很老實的樣子安心聽訓。
幾天前朝會出現意外情況,天子下令調換九卿職務,北軍中尉樊它廣調任大農令,南軍衛尉莊青翟調任少府,原大農令王信調任北軍中尉,原少府韓安國調任南軍衛尉
。南北二軍的主官瞬間改成主掌經濟的高官,雖說地位沒有降低分毫,但其後的政治意義毋庸置疑。
天子藉着推動軍改的名義,把勳貴列侯集團的勢力逐步排擠出南北二軍,天子還不忘照顧勳貴列侯的顏面,選擇一個“出自”平陽侯曹時引薦的韓安國擔任衛尉,企圖用此手段安撫功勳列侯那顆充滿躁動的心。
樊它廣從北軍大將轉換成負責經濟稅收的大農令。從他的角度來看虧的非常大,皇帝不會永遠把中尉丟在長安城管理治安,呆在中尉的寶座上早晚是有功勞可以拿,調任大農令整個人被限制在長安城的府衙中直接受到丞相的約束,大農令府內的職業官僚也很難拉攏,新任期註定非常艱難。
莊青翟更虧一點。平定閩越國他有戰功和益封,按道理他晉升九卿中的順位躍升至九卿之首的太常,實際情況是立下戰功沒有升職,繼續當他的南軍衛尉,雁門發生的大戰並沒有參加。天子很乾脆讓他與樊它廣負責“留守”長安穩定人心。
若非曹時的車騎將軍雷打不動,他的怨氣早就該衝破長安城鬧的滿城風雨。曹時有那麼大的功勞就是沒升大將軍,不通軍事指揮的竇嬰也在戰時當過大將軍,唯獨曹時立下大把功勞朝廷磨磨蹭蹭就是不願意給大將軍,最初在朝廷賞格公佈出來的時候就鬧的輿論譁然。
最後朝廷給出個不算理由的理由,不算理由是因爲這個理由非常可笑,竟然說大將軍與太尉同時存在容易產生軍務矛盾不利於漢軍指揮,合着那潛意思是太尉田蚡仍然要指揮漢軍,曹時突然跳出來當個大將軍會和田蚡爭權,鬧出雙頭政治不利於漢軍指揮。
曹時到對此沒有做出評價,反倒是長安城的市民都炸開了鍋,車騎將軍、平陽侯曹時是朝廷的大功臣,從南平三越到北擊匈奴做出的貢獻不比漢初開國的大將差太多,灌嬰、酈商或周勃之流也就和他半斤八兩,不讓當朝最大的功臣當大將軍,只能說是天子的個人私心作祟。
消息傳到軍中,在曹時手下當過兵的南北二軍士兵更不高興了,從漠南退下來的南北二軍人人受到嘉獎賞賜,一場戰爭讓普通士兵變成中高級軍官者大有人在,唯獨領軍擊敗匈奴的漢軍車騎將軍曹時,並沒有任何升官的賞賜。
天子就是不提封官許願,朝廷也只能陪着皇帝裝傻充愣,大家心照不宣把此事按下不表,吃虧的只有平陽侯曹時個人的利益,車騎將軍曹時尚且如此,攤在莊青翟身上完全沒有辦法,只能收拾行李灰溜溜的離開南軍大營,跑到少府履行新職。
“於是南北二軍的主官來個大翻天,不通軍務的蓋侯王信執掌北軍大印,善於投機的樑王舊臣韓安國掌握南軍大印,聖天子是要掌握漢軍的控制權,我們是變成城門失火裡的池魚。”
“我早就不想再北軍混日子了,以前是舞陽侯當中尉不好意思神情退出北軍,現在換了個一文不名的外戚,我也沒有心理負擔了。”
七嘴八舌的討論非常激烈,以至於太尉田蚡幾次向這個角落投以視線關注,當事人的幾個都尉絲毫不覺得很過分,依然我行我素的低聲閒聊着,有人竟然自稱願意去朔方郡居住,寧願去邊郡當個都尉也不想呆在北軍體系裡慢慢爛掉。
趙禹聽的眉頭緊皺,南北二軍的牢騷怨言比想象中的更多,其實他本人也不太懂軍務,主掌漢軍的軍糧前往朔方郡做前期準備工作,時間緊任務重責任重大,稍有不慎就要爲此付出慘痛代價,幸好他並不是獨自行動,兩任丞相府長史田仁是他的副職。
開完會,趙禹馬不停蹄的道長安城東與田仁匯合,灞水與渭水相交的碼頭人來人往,登上準備好的快船駛向河東郡
。
“首批十萬人昨天上路,少府提前準備的三千艘船還不夠用,又臨時徵辟兩千艘勉強夠用,主要是裝載越冬的糧草和各種雜物比較佔空間。”
“糧食夠不夠?”
“三百萬石糧食,還有朔方郡內留着的五百萬頭牲畜,口糧應該不會有問題。”
趙禹搖搖頭,北部邊郡還有六萬郡國兵守在冰天雪地裡,此外被看押着三十萬匈奴牧民也要吃飯,僅僅只靠幾場戰爭蒐羅的部分牛羊作爲本錢是不夠的,即便關中百姓前往朔方郡的第一個冬天住在氈帳而不用自己蓋房,想要養活近七十萬人口至少需要一百萬石糧食,五百萬頭牛羊還要吃些乾草和陳糧,若是照顧不周餓死一部分,來年春天放牧的牛羊就不夠分配了。
“這樣吧!河套平原兩岸照例劃好定居點,把黃河沿岸最豐茂的土地站住,陰山附近的河流好像叫弱水,就在這條河兩岸劃好定居點,匈奴牧民也住在定居點裡的閭里,齊民編戶不得疏漏一分一毫,事先我向朝廷請了一道對匈奴人便宜行事的特旨,針對匈奴降服的牧民暫時恢復夷三族、連坐制。”
田仁驚訝道:“夷三族和連坐制?”
“是的,匈奴人歸順漢家就變成漢人,但是有些匈奴人心存抗拒不願漢化爲民,朝廷嚴厲打擊的恰恰是此等心存僥倖之輩,齊民編戶的匈奴閭里必須經過改名換姓、束髮易服、移風易俗三個步驟,倘若有匈奴人不配合,或者暫時配合暗地裡搞陰謀串聯吃裡扒外,就把他的同黨全部抓起來處死,依照罪行的嚴重性從殺一人到夷三族,從只問首犯脅從不問到閭里連坐被誅。”
趙禹熟悉律法,隨便拉出律法都可以侃侃而談,法家秉承戰國時代亂世思想,講究亂世當用重典治國,堅信嚴懲和酷刑會有效震懾人心,雖然最近幾年不怎麼談論法家學說,但並不意味着趙禹已經遺忘掉老本行。
二人稱作快船沿着黃河、汾水一路北上到太原郡,繼續往北就必須棄船步行進入雁門郡,考慮到匈奴的邊患影響,軍事防衛措施歷來是邊郡的重頭戲,盜匪猖獗的地區基本與邊郡無關,就比方說河東巨盜張次公之流在邊郡很難有生存空間,與之相反的是邊郡有很多馬賊。
他們二人奉命北上,沿途護送的郡國兵是接力的形式保護兩人,纔剛走過雲中郡留下防衛空當還沒過多久,車隊就被突然出現的馬隊攔住去路。
“二位朝廷使者請出來說話,我們是奉命來接引二位去朔方郡治窳渾。”
車隊裡的人挑開布簾打量那支黑甲騎兵,邊郡行走的商旅對各類消息非常敏感,立刻就意識到馬隊的身份,很快更多的人聯想到縱橫漠南的那支黑甲馬賊,同樣有黑甲裝備的漢軍騎兵有如神助般擊潰匈奴人。
趙禹跳下馬車:“我是搜粟都尉趙禹,你是什麼人?”
衛步廣掀開猙獰的面具道:“我們是車騎將軍的親衛,奉命接引兩位使者,田先生沒有一起來?”
“我在這,我認識你們,趙都尉請放下心來,他們的身份很可靠。”田仁向衛步廣點頭示意,誰又會想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偏遠地區就握着一羣驚人騎兵,天子最寵愛的衛夫人之兄弟就在朔方郡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