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臣惶恐,日夜自由出入宮禁不是陛下的恩賜,反倒是陷下臣於不覆。張騫不敢領旨,請陛下收回成命准許下臣於韓侍中出宮。”
劉徹醉酒本就心中壓抑,見張騫忤逆他的意思立刻怒道:“張騫你什麼意思!”
韓嫣見劉徹發怒也馬上避席起身在張騫身邊跪下道:“陛下,張騫剛從軍中回來,軍法嚴肅刻板張騫受了影響,陛下不是不知道他的衷心和性子,請陛下息怒。”
劉徹聽了韓嫣的話醉酒中有一絲清醒,想起張騫剛剛幫他建立衛隊在軍中立威,他本不應爲這等小事與他動怒,可是劉徹畢竟是天子,又恰逢太皇太后限制他的君權,張騫在這個時候不受天子承命讓劉徹覺得萬分惱火。
劉徹念着張騫的功勞還是忍住了脾氣,但他到底生氣,冷哼一聲丟開手中的酒尊不耐煩道:“你要走就立刻給朕走,別提那些讓人不快的宮規,韓卿留下來陪朕就寢,朕晚上還有話要跟他說。”
張騫今日入宮已經聽說了一些有關韓嫣得寵的謠言,他只當是劉徹親近重用韓嫣惹得那些朝臣權貴心中不快,沒曾想劉徹竟然讓韓嫣留宿宮中伴寢。他自知宮中女子成羣宮規森嚴,又是太皇太后掌權,倘或有心人想要阻止劉徹的新政順利推行,除掉他和韓嫣這一雙劉徹的心腹那麼就更容易在其中做下文章,所以對他們而言留宿宮中看起來是榮寵實際上卻暗藏危機。
不過看劉徹剛纔的反應這樣激烈,這種話韓嫣思量後認爲絕不能當着劉徹的面說,天子本就氣悶自己不能掌握大權,若是說出他的近臣被他留宿宮中都有可能遭人暗算那麼血氣方剛的少年天子趁着醉酒真不知又要鬧出什麼事端。
張騫強思明辨,最懂得什麼時候說哪句話能打動人心,他想起劉徹適才提起陳嬌的態度於是心思一轉道:“陛下與娘娘幾日不睦恐怕與您強留韓侍中有關,娘娘一心認爲陛下多疑對她不加信任,陛下在這種情況下又整夜與韓侍中夜談,娘娘難免心生不快,就算她有心修好企望陛下回心轉意可以她的高貴又怎能來找不信任她卻只信任韓侍中的陛下呢。”
劉徹的黑眸虛虛眯了一下,張騫知道這是天子把話聽到了心裡,於是看了看韓嫣又道:“陛下若要強留韓侍中就是在爲他人留取口實,既對韓侍中不利也有損陛下的威嚴,讓那些不明真相之人怎樣看待韓侍中?”
張騫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就算劉徹小醉也仍有判斷能力,當下凝眸沉思不置一詞。
韓嫣卻在此時叩首道:“陛下,下臣不在乎流言蜚語,只要能爲陛下竭忠盡力就是韓嫣的願望。”
劉徹酒意微醺的沉思目光落在韓嫣的身上,看到他跪伏在地堅決的背影和硬朗的脊背,忽然就有些感動。
雖說韓嫣和張騫都是他自幼以來的伴讀,感情很好,可是韓嫣到底跟張騫不一樣,他過於令人驚歎的精緻面容讓他承受了很多莫須有的流言。這些年韓嫣一直爲人詬病劉徹不是不知道,可他還是枉顧流言一直盡心盡力的爲他辦事,韓嫣的細緻周到的辦事能力爲劉徹所欣賞,他的陪伴和忠誠更令劉徹動容。
韓嫣是他的人,他身爲天子不能允許別人重傷他,不但是韓嫣,任何他的的心腹臣子他都不允許別人欺侮,他不是呂雉淫威下屈辱的惠帝,皇權固然難握,但連近臣都不能維護他這個天子做的又有什麼意思!
劉徹的手指有力的緊握成拳,他銳利如豹的狹長黑眸看向張騫與韓嫣,語氣鏗鏘不容辯駁:“朕說過朕要賜韓卿自由出入宮禁,以後宮中再敢有人亂傳一句對韓卿不敬的流言,定殺不赦。韓卿是朕的臣子,朕會迴護他的聲譽。”
韓嫣能聽劉徹說這麼一句話心中的感激酸澀難以自抑,澀聲再叩首道:“下臣謝陛下恩典。”
韓嫣背後雖從來不乏鍼砭之詞但他自問清高詩書騎射無一不精,心底其實還看不上朝中尸位素餐的很多大臣,像他們那樣循規蹈矩的上朝處政韓嫣根本就不屑,可是要如果要他爲劉徹去死,他絕對不會有半分躊躇。
“張騫,朕的賞賜你要不要?這個宮禁朕也願意爲你打開,讓你也榮寵無限。”劉徹目光灼灼的問張騫。
劉徹已經拿出了天子的威勢,這個時候他還能說什麼呢,告訴天子“邪惡”勢力太強大你保護不了韓嫣?這不是找死麼。張騫雖然忠於劉徹但還沒有傻到愚直的地步,他的父親在景皇帝身邊做了一輩子侍郎,鄧通、姚錯這些天子近臣是什麼下場,賈誼、周文仁年輕的時候又是什麼境遇他會不清楚?他比出身列侯貴族的韓嫣更瞭解宮廷榮寵的黑暗和恐怖。
這個韓嫣平時冰雪聰明這個時候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張騫輕輕的嘆了口氣搖頭道:“張騫心中能跟隨陛下成就曠古垂今的霸業就是對張騫最大的賞賜。”
“好,你的意思朕明白了。”
劉徹絲毫沒有猶豫,將內室的史官司馬炎招來命他立刻擬製賜韓嫣宮禁自由出入並賞韓嫣張騫二人各黃金百斤銀千斤,絲綢玉器各十件。
“宮中要宵禁了,你既然要走朕也不留你,蘇一,送張郎官出去。”劉徹擺擺手,浮躁的神情中已有了一絲疲倦。
張騫行禮出去,韓嫣立刻請命道:“下臣送張郎官到殿外。”
劉徹默許了韓嫣,韓嫣便幾步追着張騫除了後殿。
“你,你說你……”張騫見韓嫣追出來轉身指着他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韓嫣明白張騫的苦心,張騫在殿中的勸說劉徹放他們離宮的話並非針對他而是爲他着想,確實是兄弟盡心不加猜忌纔會當着他的面將那些話說給劉徹聽。
韓嫣將一個玉墜的小玩意塞在蘇一手裡說是冬至將近的禮物,蘇一不肯收耐不住韓嫣相勸,他爲人機靈明白韓嫣的意思只得收了玉墜到一邊爲韓嫣把風去了。
韓嫣拍着張騫的肩溫聲笑道:“我知道你爲我着想,可是,我想留在這裡爲陛下分憂,他的狀態你也看到了,還有那麼多朝事,我若不在他怎能安枕?”
張騫重重的嘆了口氣無奈道:“外面都說你是佞幸,是陛下的……嘖,這名聲,白白玷污了你這個難得的人才,日後陛下大展宏圖你要如何立在朝堂之上?我是真不希望聽到那些人背地詬病議論你。”
在漢宮佞幸的意思就是近臣男寵,他們比之尋常官家的男寵更有些才華,通常能夠隨侍帝王,不過說到底不過是天子牀榻上的玩具罷了,在朝中都是親貴士子鄙視的對象。
韓嫣聽了這話心中五味陳雜,說不上是喜是憂,苦笑道:“管不了那麼多了,說我是佞幸我便是,只要我在陛下身邊做的了讓他放心的事隨那些人說,我韓嫣……不在乎。”
“什麼佞幸!說什麼不在乎,我還不知道你麼,從來都最不喜歡聽那些話。你現在怎麼轉性了,這都受得了?”韓嫣的逆來順受讓軍中回來血氣極盛的張騫聽不下去,“怎麼你就非要住在宮裡呢,這裡面陰謀太多了……雖說我是猜測可是未雨綢繆總要做的,你長點心吧。”
韓嫣笑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沒那麼傻,況且不是還有陛下嗎。”
張騫話已至此也沒有其他可說的,他正想再囑咐韓嫣兩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正色道:“你硬要住在宮裡,不會是相見皇后吧?”
韓嫣立刻二指對天嚴肅道:“我敢對天發誓,我對皇后絕無他心,我是見不到她的,你放心吧。”
爲了掩蓋自己的心思韓嫣還有意辯解了一句,“你我如今滿心都是陛下的霸業,那些少年時的小心思早就放下了。”
張騫從來都不把韓嫣當外人,他既然發誓自己還有什麼不信的,況且張騫也知道韓嫣在劉徹身邊諸事繁忙,說是想見皇后恐怕也根本見不到。
韓嫣看到張騫眉心緊鎖似乎還是有些不放心他便問道:“還不放心?”
張騫擡頭眼中滿是認真,他緊緊握了一下韓嫣的手道:“今日陛下提起你爲他分說皇后的言語,猜測皇后的心思,你似乎分析的都是皇后的錯處。我只勸你自古勸和不勸離,天子和皇后的關係你還是不要過問,皇后家世顯貴,對陛下而言情意非凡,倘若哪一天你的話無意觸怒了陛下或是讓皇后知曉,你可有萬劫不復的危險。”
韓嫣也不知道爲什麼聽張謙說陳嬌對劉徹而言情意非凡就有些不屑和輕蔑,他冷冷的笑道:“都說了讓你放心,你看陛下今晚親口言說會迴護我,有陛下在皇后不敢把我如何。”
張騫聽了這話心裡就有點不安和忐忑,還想再勸韓嫣,韓嫣卻道:“你怎麼婆婆媽媽起來,再不走宮門真的要下匙了,到時候你還真得跟我和陛下睡在清涼殿。”
韓嫣的意思是張騫走不了就要被安排在清涼殿休息,但張騫想起酒席間劉徹說要韓嫣給他伴寢他就有點不舒服,想想他若不走三個已經成年的大男人擠在一張牀上睡覺的場景他就頭皮發麻,更別提其中還有他心目中誓死追隨的天子了。
張騫無法直視腦海中那麼詭異的畫面,他趕緊放開韓嫣退了一步道:“罷了罷了我要趕快回去了,你日後小心便是。”
第二日韓嫣賜宮禁自由出入的旨意一頒佈就在宮中和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每個人似乎都對這件事很有興趣但又不會直說,宮中之人看到韓嫣當面還是一樣尊重,背地裡眉眼一動就會相視而笑,好像韓嫣身上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齷齪事一般。
眼見冬至一天天臨近,宮裡熱鬧起來陳嬌也越發忙碌,劉徹依舊跟董仲舒王臧趙綰等一批大臣打得火熱,儒學出身丞相竇嬰和太中大夫田蚡有時也會加入劉徹朝會後的邀請,有消息說天子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推恩令”,至於推恩令是個什麼,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每個人都很忙的時候,剛完成軍中任務的張騫似乎就清閒下來,他現在終於能夠休息一段時間,打聽到趙無心還住在堂邑侯府他也就又成了堂邑侯府側門的常客。
之前趙無心母親去世,陳嬌嫁入宮中成了皇后,趙無心本就沒有其他可以說話的朋友,心中難過之時都是張騫爲她排解,一來二去兩人也算有了不錯的感情底子,算得上是相熟的朋友了。
這一日張騫約趙無心在長安城中閒逛,張騫善於言辭,就算是趙無心這樣的實心姑娘也會被他逗笑,兩人一面說話一面就走到城門附近,忽然見無數百姓圍觀一張皇榜告示,張騫好奇便過去看,趙無心跟在他後面也走了上去。
豈料趙無心將那告示還沒看完就見身邊的張騫臉色凝重起來,二話不說撥開人羣就走向了那皇榜告示,在衆人的驚呼中揭下了皇榜。
揭皇榜意味着什麼每一個大漢百姓都心知肚明。
趙無心看着揭下皇榜神情嚴肅的張騫只覺腦袋裡嗡的一聲,一下子就覺得心中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