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趙無心不知道該怎麼說,頓了頓才道,“陛下之心雖不能以常人度之但……無心還是娘娘不要輕易的下此定論。如果有可能的話……”
趙無心斟酌着,她本對這些暗潮洶涌的宮事有些牴觸,對此即使陳嬌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也從來不置一詞,只是這一次,她實在不希望陳嬌那麼痛苦——她已經失去孩子了,趙無心不想她在猜忌中再失去其他人,雖然她也不知道陳嬌的猜測不是空穴來風。
“娘娘如果想查清楚李夫人背後是不是有人授意裝病,何不命心腹之人前去甘泉宮問話。”
李延年已死的消息恐怕在甘泉宮安胎的李妍並不知道(會封鎖消息),但宮裡歿了嫡長子這等大事她肯定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如果真的與李妍有關,她不會對問話無動於衷,就算不承認破綻也在所難免。
陳嬌嘆了口氣道:“這件事你不必說我也一定會命人問話,我已傳訊給卓文君,今日天色已晚,待到明日我便不信李妍見了我的人還能嘴硬。”
陳嬌說到最後眼中已經閃出銳利的光澤。卓文君不是等閒之輩,心思、智慧、手段都非常人可及,在她的言語問話和威脅之下如果此事真的是劉徹授意李妍佯裝有恙,她在卓文君眼中不可能滴水不漏。
陳嬌已經下定了決心,她絕對不會姑息養奸,這一次無論對待誰她都絕不手軟!
三更天的更漏剛過,躺在榻上半合衣衫的李妍又好無徵兆的驚醒過來。
一旁守夜的侍女迷迷糊糊,見到她心悸起身也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着李妍道:“夫人怎麼了,又發夢了?”
已經是今晚的第三次了,自從天子離開以後她就開始整夜難免,數次驚醒,不過幾天的時間,整個人都消瘦下去。
這盛夏的夜本應浮熱而靜謐,可偏偏甘泉宮漫長的夜讓她感到一絲絲涼意。李妍擺擺手,慢慢躺回去,拉了錦衾蓋住小腹,她面容無奈而憔悴,輕輕的淺嘆。
宮裡的事她多少都知道一些,皇后回來的第二日清晨二皇子就歿了。雖然這個結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但當事情真的發生,她又莫名的恐懼起來。
跟她想象的並不完全一樣。
從看到那封不該看的淮南書信開始李妍就恍然明白宮中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相士,也忽然明白在天子的心底還有這難以言明疑慮。她想他或許愛那人並不如他表現的那般牢固,不然他怎麼會懷疑她的兒子。如果二皇子真的因爲那場病過世了或許天子在對待的這件事上,在所難免的傷心中或許還有那麼一點心底的慶幸。
這件事他應該能夠接受。李妍想,她愛着他,可是他還愛着別人,只是如果二皇子真的出了事,那個“別人”還會愛他嗎?那個“別人”還願意再被他愛嗎?
所有事情都是這麼順理成章,解了他的心頭慮又讓他與天后的關係不再如一,關鍵是她從始到終都與此無關。他是不會埋怨她的,因爲自己對二皇子真的什麼都沒做,如果她有錯也不過是她隱瞞了那個孩子的病——她曾在宮外偏僻的村莊親眼見到有人得那種病反覆高熱而喪命,可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愛情這麼盲目,誰不自私呢。她只是在無爲中成全自己的愛情罷了,她沒害人就不需要承擔後果,天子與她也有孩子,他對她也有情,他不會遷怒到她的身上。
李妍原本是這麼認爲的,反覆思慮後她把自己的想法用書信隱晦的告知了身在朔方的李廣利,卻隱瞞了軟弱的李延年,她知道她那個卑微到骨子裡的三哥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那時的李妍自覺萬無一失,可是一切真的發生時她卻害怕了。幾天過去,三哥一點消息都沒有,聰明如她心中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只是她還不能確定,她不認爲劉徹會真的因爲這些看似無關的事處置她毫不知情的三哥。
他會生氣嗎,可是他往日對她那麼好。他已經死去了一個兒子,他應該會加倍珍惜他們的孩子吧,他應該不會對她生氣的。
李妍的心中糾結,思慮深重,一會這樣想,一會那樣想,躺在牀上捂着胸口,眉心蹙起,好像鎖了一層美人愁。
“夫人,夫人,陛下,陛下來了,已經過了前殿了!”內室的雕花門被打開,大侍女楊柳快步跑進來向她稟告。
李妍立刻就坐了起來,睜着眼睛看侍女發愣,腦中一片空白。
“娘娘,陛下就要進來了,您……”
侍女話還沒說完,披着黑色披風的劉徹就走了進來,他的步速非常快,身後的曹小北小跑着都跟不上。
劉徹掃了一眼因消瘦而更加風流悱惻的李妍,但他的目光沒有絲毫停留,聲音冷冰冰的:“出來,朕有話要問你。”
他說完便轉身出去,只留給李妍一個凜然冷峻的背影。
很快只披了一件輕紗外衣的李妍就站在了劉徹面前,她的精神不太好,聲音綿軟,人也懨懨,卻仍有一副風流病美人的風韻。
“陛下。”李妍望着背對她負手而立的劉徹擡起眼簾,眼波流轉的眼睛分外無辜而清澈。
“都出去。”劉徹擡手示意曹小北,然後側了身對李妍道,“你過來。”
安靜的房間內只有李妍極輕的腳步聲,她慢慢走到劉徹身邊,剛想要開口綿軟詢問,忽然就被轉身的劉徹大力挾住了下頜。
“說,你在宣室殿是不是看過朕的信函!”
劉徹忽然展現的暴烈讓李妍一時又驚又恐嚇得無法言語,她的瞳孔皺縮,飄忽的目光一閃而過,接着就只是用難以置信的目光驚恐的看着怒瞪雙眼威勢驚人的劉徹,在他的鉗制下努力搖頭。
劉徹眯起了瑞鳳眸,擰住李妍下頜和小半張臉的手持續加力,聲音更加危險,“你現在的眼神騙不了朕,你看過,李央央,好大的膽子啊,朕的信函你都敢看!說!你當時腹痛拼命求朕救你是不是有意想讓朕擔心子嗣從而調離趙無心讓你有機可乘加害麒兒!”
“陛下……我,我有何通天,本事,害得了二皇子……”李妍的眼角泛起淚光,神情及其柔弱可憐的看着劉徹。
“朕要聽實話。”劉徹低下頭,貼近了李妍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距離近的甚至可以令李妍看到他薄脣上的紋路。
那個動作像極了接吻,但是他的眼中除了肅然的冷狠卻無半點*和情迷,他忽然用另一隻手卡住了李妍細長的脖頸,眼中殺氣乍現:“朕說了,朕要聽實話!所有的實話!”
李妍只是留着眼淚搖頭,一副傷心又委屈的模樣。
劉徹最討厭別人用各種方式欺騙和脅迫他,包括眼淚。他被李妍據不說話的態度激怒了,雙手環住她的脖子更加用力,一邊用力一邊壓抑着聲音憤怒道:“你是不是故意利用朕的疑心,你是不是故意要讓她認爲是朕害了麒兒!”
劉徹常年習武,暴怒的時候手勁有多大是李妍從來都不曾想象過的,她只感到了恐懼,痛苦還有無比強烈的求生*。。
“陛下……孩子,孩子……”李妍的臉已經漲紅,雙手拼命的抓着劉徹有力的手腕,目光充滿了祈求。
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了,如果劉徹對她還有丁點感情,他就算再暴怒也不會捨棄他們的這個孩子,這事他們的孩子啊,流着他的血……
但劉徹卻對李妍的哀求充耳不聞,他仍是眉心緊促,雙手加力,那種力道令李妍心驚,那種窒息的痛感讓她絲毫不懷疑劉徹會在頃刻間結束她的性命。
“我見過那種病,我,我可以……”李妍已經無力的雙手還在拍打着劉徹的手,求生的本能讓她在絕望中自救。
果然,李妍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劉徹,他目光一凜猛然鬆開了手。李妍的身體隨即無力的倒下,趴在地上搭扣的呼吸着空氣,紅着臉不停的咳嗽。
“說下去。”劉徹冰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李妍努力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片刻後終於趴在地上喘着氣說:“我小時候跟隨父親四處走街演出,曾在村落裡見過有人得那種病,反覆高熱後慢慢好起來,不過三五天再次發病昏迷,一個成年人也只要兩三天就沒了性命,跟二皇子的症候一模一樣。”
“你爲什麼不早說!”劉徹忽然上前雙手緊緊抓住李妍的肩膀,“爲什麼不早說!”
李妍悽然一笑搖搖頭,看不出到底代表了什麼含義,她看着劉徹語氣很輕:“陛下,事已至此,至少我可以告訴她不是你做的。”
劉徹出神的看着李妍,慢慢鬆開了手,他站起身恢復了傲然和冰冷的神情,他說:“你現在就去準備,天亮跟朕回宮。”
“好。”
李妍應了一聲,艱難起身,見劉徹仍對她視而不見,便自嘲的笑了笑喚來侍女進入內室梳妝。
就在她進入內室的時候她忽然頓住了腳步,回頭問道:“陛下,可以告訴央央我三個他現在如何了嗎?”
劉徹看了她一眼,毫無表情的答道:“李延年一杯杖殺。”
李妍的眼淚一下就盈滿了眼眶,她回過頭去咬着嘴脣,踉蹌着走進了臥室。
“夫人,您還好嗎?”李妍的心腹侍女楊柳在梳妝銅鏡後看着她潮紅退去後慘白消瘦的臉頰有些心疼的輕聲問。
李妍擦乾眼角的淚,用沒線描畫着自己的眼角,然後對她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還好。”
她說着放下畫筆,從妝奩的最下面拿出了一隻錦囊交給了楊柳,壓低聲音道:“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找人把這個送到朔方李廣利都尉手上,李家這一次免不了一場血洗,若他立了功便罷,若他戰功平平就讓他想辦法遠走西域不要再回來了。”
楊柳是李家選出來的侍女,自然事事都聽李妍安排,聽了這話不僅傷肝卻也不能再說更多,趕忙收好錦囊,急切問道:“那夫人您呢?”
“我?”李妍笑了一聲,微微嘆氣道,“爲我上妝吧。”
盛裝的李妍走出臥室時光彩照人,好像第一次出現在劉徹眼前那般美若天仙。
可惜坐在主位上的他僅僅只是看了一眼就站起身道:“走吧。”
“天還沒亮呢,陛下。”李妍向楊柳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自己則蓮步輕移走向劉徹,“還有一點時間,央央想和陛下說幾句話。”
劉徹目光冷涼的看着她,沒有開口。
“陛下,我非常愛你……”
“這種話朕聽得太多,你不必說下去了。”劉徹乾脆的打斷她。
李妍嘆了口氣,只覺早已麻木的心還是痛了一下。她沒有再繼續剛纔的話題,調整了情緒擡頭道:“陛下真的希望我早點說出二皇子的病嗎?”
劉徹目光微凜,顯出怒意,他道:“有萬一的可能朕也會救麒兒。”
李妍笑了,非常美,卻很落寞,她說:“你真的以爲早說趙無心就救得活他?”
“但是你沒有說!”劉徹說這句話的時候咬牙切齒。
“陛下,二皇子已逝,你現在這麼說這麼想並不奇怪,你是在拼命彌補自己的遺憾,可惜人活着你未必能一世如此,陛下的心裡始終有根刺。”
李妍說完劉徹就怒了,他剛要發作卻見李妍脣角有黑色的血液溢出。
“你服毒了!”劉徹大驚失色,一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你竟然……”
從劉徹卡住她脖頸毫無憐惜的想要將她掐死的那一刻起,李妍就絕望了,她終於知道無論是自己還是她腹中的嬰孩對劉徹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在這樣的人面前她的家族必定隕滅,或許她在陳嬌面前的澄清能令她苟活十月生下這個孩子,可是這個孩子一樣得不到父親的任何照顧和注目,這個孩子的一生也註定是個悲劇,所以她寧願決絕,寧願這個孩子不要降世!
“陛下,我真的非常愛你,所以即便有萬一的可能有人救得了二皇子,我還是幫你隱瞞了,你心裡的那根刺終於不會再有,算是我愛你的禮物。但是你卻不愛我,那我也只好給你一個懲罰,我不會到她面前澄清的,而你的話,你的證據,她永遠不會信。你不愛我沒關係,現在,連愛她的權利都沒有了……”
李妍說着又一口血吐出來,她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看着劉徹道:“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甘心做你的玩物,你自詡掌控後宮一切女子的感情,其實你自己的感情被人揹叛和顛覆起來也是易如反掌啊。劉徹,你是天子啊,你要麼就別愛不給任何女子愛情的幻想,要麼就別自以爲是的守着自己的愛情玩弄別人的愛,不然,會遭報應的!”
李妍用盡全力說完終於長長出來一口氣,看着劉徹眼中變換的神采她覺得暢快淋漓卻又痛的無法呼吸,她是真的很愛這個無情的男人,真的很愛……
所以她要他記住自己!
“其實我叫李妍,如你所知,是,是一個優伶出身的女子,但我雖然卑微……卻不能被你……被你這麼無情的玩弄,劉徹,你……你就後悔去吧,永遠也別想讓你愛的女人再回心轉意!”
李妍最後的目光緊盯着劉徹的瑞鳳眸,她看到他眼中瘋狂的恨意和不甘,她知道這個男人終於記住她了,呵呵,在他心裡她終於與那些無數籍籍無名的後宮女子不同了。
劉徹猛地推開李妍,就像推開最噁心的東西一樣。憤怒和恨意讓他對這個女人充滿了厭惡,他一定要把李家滅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