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孝義像是真的變成了一棵木頭,動都動不了。
爲什麼?
他問不出這三個字。
以爲,他還在她心裡有位置的,不是嗎?
“我申請了,到德國柏林留學,那邊接受了我的申請。單位這邊正在打報告,暫時可能是停職,到時候什麼時候回來,我自己都不能肯定。但是,我是一定要去學習的。如果和你回去,我不可能去留學了。”阿芳說。
“沒有關係——”
“不,有很大的關係。之前,你等我畢業的時候,你媽媽意見已經很大了。如果我離開家,到國外,我不知道她又會說什麼。”
躲在暗處的人,都安安靜靜的,屏住呼吸在等着。東子焦急地咬起了嘴巴,小聲催促陳教官:快說,快說,把剛纔對姜老師說的那些話都說出去,不就完了,就說,我媽管不到我們的事——
等了良久,陳孝義一句話都沒有說,真像是棵木頭似的,讓人恨不得在他臉上揍一拳將他砸醒。
怎麼辦,就此分了嗎?
衆人傻看着,阿芳站了起來,陳孝義坐在那兒,一個走,一個坐,分明兩個人是再次分道揚鑣。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唯有噓唏不已。
“完了?”東子的手拍到自己腦袋上,仰頭看向自己養父,以及君爺等人,“你們不去勸嗎?”
勸什麼?趙文生真不知道怎麼說了,想不明白,自己兄弟怎麼變成了啞巴,明明,剛纔對着姜偉濤說的那樣宏偉有力,結果,面對女人又啞炮。
可以說,陳孝義這根木頭,纔是真正讓人完全想不明白的。
君爺深深地吸口氣,目光銳利地掃向站在那邊的姜偉濤。姜偉濤面對他們質疑的眼神,攤開雙手:“你們都聽見了他們說的,我有做過什麼嗎?”
是沒有。
白露秀眉擰了擰。
過了大概一刻鐘,阿芳要回母親住的醫院,姜偉濤陪她一起過去。陳孝義坐在君爺的小客廳裡依然無動於衷,幾個兄弟看着他都無話可說。
東子在白露姐姐身邊坐下,問白露:“你們去哪裡玩了嗎?”
“和你們一樣,今天剛到,你說能到哪裡玩?”白露邊說,邊將今天在菜市場買的一個橘子塞進他手裡。
東子手裡拋起了橘子:“我不知道怎麼辦了。”
“什麼怎麼辦?”
“我爸媽,指望我能當紅線,但是我覺得,可能徵徵來的話或許更好一些。”東子說自己年紀大了,不適合當小紅娘了。小包子年紀正合適,因爲正是童真的時候。
白露聽他說起自己兒子適合給人牽紅線,笑都不知道怎麼笑。
見白露姐姐笑,東子纔想起一件事:“對了,徵徵忙着給自己牽紅線,怎麼有空給其他人牽紅線?”
這話要是被包子聽見,包子要像自己媽一樣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他也不是,只是——”白露嘗試爲兒子辯解,“只是,他身邊的男孩子,比較喜歡開他玩笑。”
“那是徵徵太好玩了,讓人忍不住想開他玩笑。”東子說。
君爺在不遠的地方聽見他們的對話,聽到他人議論自己兒子都是說兒子是個乖乖男,君爺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小包子哪點都好,唯一一點讓父親擔心的,好像太容易遭人欺負了。
太善良太心軟,有時候也不是好事。
不知包子在家裡怎麼樣了。
白露姐姐心裡頭對兒子生起了些愧疚。自己和老公出來玩,確實是把兒子一個丟在家了。
打個電話回家吧。
白露姐姐決意,轉頭就打起了電話。
陸家裡,姚夫人帶孫子洛洛過來做客。包子和洛洛又粘在了一起。不過,洛洛這隻小妖精,今天似乎特別體貼包子哥,並沒有去故意戳傷包子的傷口。
包子認認真真地做着姥爺留給自己的作業。
陸夫人接到電話,對包子喊:“徵徵,你媽媽電話?”
“媽媽的?”包子擡起小腦袋,放下畫筆,走到了奶奶身邊。
陸夫人把話筒塞進他手裡:“你媽媽。”
“我爸爸呢?”包子本意是,爸爸沒有和媽媽在一起嗎。可是,在對面白露姐姐聽來,包子是想要爸爸不要媽媽。
這不,白露姐姐又要嘆氣了。
“徵徵,不想媽媽嗎?”
媽媽好像又鬱悶了,包子急急忙忙將小嘴對着話筒說:“想。”
白露聽到兒子肯定的口氣,心裡稍微安慰一些。
“在家裡覺得怎麼樣?和誰一起玩?”
“洛洛。從幼兒園回來後,洛洛來了,所以我們一起玩。”包子將前後都解釋清楚了,這樣,媽媽不會誤會。
洛洛聽包子解釋到那麼清楚,小嘴巴撇撇:包子哥還在堤防他?
“乾媽,我沒有欺負徵徵哥——”洛洛把腦袋擠到包子哥面前,對着話筒喊,急於澄清自己的清白。
白露點點頭笑道:“你們好好玩。”
陳孝義木然的眼瞳終於有了一點焦距,看過去,看到了白露說電話的表情,張開的嘴脣裡就此吐出了一絲氣。
“想通了?心情好點了?”趙文生按着他肩頭問。
陳孝義臉上的表情不知道用什麼詞形容爲好,悲傷看不見,喜悅看不見,糾結也不見。
“回去。”陳孝義站了起身,對君爺和白露姐姐說了聲,“今天給陸隊和嫂子添麻煩了。”
君爺一張冷靜的臉容與他對視,最後點了頭:“回去,想好了,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是男人該做的,你清楚的。”
“是!”陳孝義沉重地答應。
東子聽他們幾個的話,似乎聽不明白,一臉茫然。
等會兒他們幾個一起走了,說是不能再打擾君爺和白露姐姐的二人世界。
白露與君爺坐在了一塊兒,兩個人安靜地看着客廳裡,好像在回想剛纔在這個客廳裡發生的一切。
“想什麼?”君爺的手搭在她手背上。
“想着,他們兩個要是真分開了,真讓人惋惜。”
“他們之前不是分開了嗎?”
“可我總是想,他們終究還是會找回對方的。因爲,他們是夫妻。如果我沒有結婚,我可能不會這麼想,但是,我結婚了,所以,我腦子裡總是會這麼想。畢竟,他們兩個不是因爲自己的問題而分開的。”
在白露姐姐眼裡,這兩人分明還愛着彼此,爲什麼不能在一塊呢,太令人唏噓了。
“你剛纔和阿芳在房間裡說了什麼?她怎麼說的?”君爺問。
“她說她要獨立。”白露邊說邊搖頭,“我不知道她怎麼想的。獨立其實和她的陳教官在一起沒有什麼區別。我想問的是,你們怎麼想的?”
“你說我們?”
他們騙得了其他人可騙不了她,明顯他們好像有自己的考慮。尤其陳孝義的突然啞炮,太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你們看出了什麼嗎?”白露轉過身,看着他。
“你還不如問孝義?”君爺道,“可能第一個察覺的人是他。你想想,阿芳說的那幾句話有什麼問題。”
白露的眸光裡瞬間閃過一道利光:“她一句話都沒有提及孩子。”
孩子,不能生孩子,是阿芳和陳教官之間最大的問題,家庭的矛盾就在這裡。可以說,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複合後肯定還會復發。可是,阿芳沒有拿出這個問題來刁難陳孝義。如果拿了這個問題出來也不怕,陳孝義已經想好了,兩個人一起去領養一個孩子,一邊再繼續努力造人,只要有一線機會都不會放棄。但是,沒有,阿芳一句話都沒有提。這意味什麼?
出租車在快到大理市人民醫院門口時突然停了下來,阿芳推開車門走出來,一隻手扶着車門,不說話。
姜偉濤在附近急忙買了一瓶礦泉水回來,想遞到她手裡。
阿芳搖了搖頭,拒絕接過來。
“是不是覺得水太冷?我去跟人家要點熱水。”姜偉濤忙前忙後。
阿芳叫住他:“不用了,姜老師。我只是坐車坐到頭暈,想站會兒。”
姜偉濤想伸出一隻手扶住她,又擔心她拒絕,只好在旁邊乾站着。等了會兒,阿芳好像緩過了氣,望着離這裡不遠的醫院大樓,說:“我們走過去吧。”
“行。”姜偉濤想都不想,一口答應。
阿芳想起了白露剛和她說過不久的話,道:“姜老師,其實,你不用這樣幫我的。你應該知道,我是個離過婚的女人。你有很好的條件,不愁找合適的女孩子。”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
姜偉濤一隻手指止住她要繼續張開的嘴脣:“聽我的。我都知道。知道你不會想和其他人結婚。卻也不想回去再和他一起,因爲,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阿芳沒有想到他突然將話說到這樣明白,愣了愣。
“做兒媳婦的,永遠不能讓自己老公,在自己和婆婆身上二選一,是不是?但是,他媽的問題,不是說那麼容易解決的事。你讓一步,他讓一步,他媽,卻永遠不肯讓一步。你說這樣的婆婆你能怎麼辦?”
阿芳苦笑一聲,說:“姜老師,你看的真明白。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看清楚我的問題的。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看到你的第一眼。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你第一次見面,是在你去婦科門診的時候,遇見你的。可是,你當時只顧着沉浸在自己的事情裡面,對我沒有一點印象。”姜偉濤平靜地陳述着。
阿芳吃驚地看了他一下,緊接,有點緊張地望了望四周,在看不見其他人影時,才逐漸放心。
姜偉濤看到她這個樣子,心裡頭掂量的那句“可能他已經知道”的話,反而是說不出口了。
陪着她一起往彭母的醫院走時,兩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你打算告訴你爸媽嗎?”既然事情都挑白了,姜偉濤問她打算。
“可能會說吧。等我媽好一些。也或許,等到事情都蓋不住的時候。”
“所以你打算出國?”
“是的。”
“柏林那邊我有人。這樣,我可以陪你出去,但是,如果你非要介意,我也沒有辦法。”
“姜老師,真的沒有必要——”
“你聽我說一句,我不是幫你,是人,看到你這個情況都會伸出援手的。”
如果說之前還有些不明白他的無私究竟是出自什麼,現在,聽他這句話,阿芳像是突然能看明白他一點:“姜老師,你——”
看起來,她不是完全傻的,是自己給了她機會窺探他的秘密,姜偉濤點了點頭:“我母親是單身母親,我從小是她一個人撫養長大的。”
原來如此,心理醫生也有心理的毛病。
阿芳面對他,不知道說什麼話好。
“我知道我母親很辛苦,但是,我也知道我母親從不會後悔一個人撫養我長大。所以,我只想幫幫你,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白露的提醒之前,阿芳或許能單純地理解他這句話,但是,有了白露的提點,阿芳搖頭:“不需要。”
姜偉濤尊重她:“行,如果你要去柏林,去之前,我把我朋友的聯繫方式給你。她是一名產科大夫,對你有好處。”
“謝謝。”
兩個人攜伴,向彭母的醫院走去。彭母退燒之後,一家人同回江浙老家。
這是第二天的事了。
白露早上吃着君爺做的粥時,聽君爺與趙文生他們打電話。好不容易來一趟大理,趙文生今天會帶東子在大理玩一天再回去。陳孝義則在今早上已經坐飛機回燕京了。
沒能馬上把阿芳帶回家,是個遺憾,但是,這事兒強求不得。
唯一讓人踏實的是,兩人之間的感情依然彼此牽連。
“會在一起的。”君爺放下電話時,和看起來一臉憂心忡忡的白露姐姐說。
白露衝他笑了笑,在他碗裡放了顆自己給他剝了皮的熟雞蛋,說:“不要說我又像我兒子了。”
“像你兒子有什麼不好?”君爺指着她溫柔修長的手指,“徵徵的那點溫柔,學的全是你。”
說的是,他會享受她給他剝雞蛋皮的服務。
這話豈不是鼓勵她天天給他剝雞蛋。
白露白了他一眼:“你這話要對你兒子說。”
君爺說:“他忙着給他小女朋友剝雞蛋,輪不到我。”
差點笑死。白露從沒想過老子欺負兒子是從不講親情的,手指尖伸出去點住他鼻子,撒嬌的手勢順此滑下來點住他苛薄的薄脣。
君爺的喉結滾過一圈口水,順勢俯下身在她嘴脣上蜻蜓點水。
美好的早上,這是他們兩人度過的最美好的早上。
說是來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能浪費了這難得的假期,再何況,兩人之間的氣氛剛好,從來沒有這樣好過,怎能放過。
本想去洱海的,但是,又怕去到那裡遇見那個糟老頭,齊叔說不定又要天天嘮叨她白露。真是比她爸還嘮叨,這個老頭,以爲他是她爸嗎?
所以,沒有去洱海。
還好,聽說有個地方可以從高往下俯瞰洱海,比在洱海邊上看,可以看見另一種宏偉的美景。那個地方,叫做蒼山。
從大理到蒼山索道並不遠,一公里的路程,打輛的士很快就能到。
吃完早餐,夫妻兩人收拾完東西,準備出發前往蒼山遊玩。
知道到了外面難以喝上熱開水,白露將兩個帶來的保溫壺全部裝滿了滾燙的熱水,爬山的時候,喝水量大,多帶點沒錯。不止如此,她還往揹包裡塞了餅乾等快餐食品。
君爺見她塞這麼多東西,問:“你背不累嗎?”
“不是有你背嗎?”
否則她幹嘛嫁個男人。
好了,男人嫁來就是給女人當體力活的,美其名曰免費勞動力。
君爺知道她省什麼,一股腦兒把她剛塞進包裡的兩個方便麪桶扔出了外面,說:“到了山上,多少錢的飯都吃,不要省,我出錢。”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豪氣了,拿了多少外快?”白露在他面前伸出手搖搖。
君爺不受她挑釁,聞風不動:“難道我連一頓飯都養不起你嗎?”
白露因他這句話笑到俯下腰身:“行,你只養得起我一頓飯。”
君爺紅了臉黑了臉,差點想像捏兒子的臉一樣捏她的臉。
這種開心的無憂無慮的心情,等到了蒼山,上了索道,來到古剎,再次遇見那些令人覺得不愉快的人時,白露心底裡想罵一句娘了。
什麼糟糕的黴運?
這對母女簡直像是陰魂不散,走到哪兒遇到哪兒。偏要這樣說,也不是完全有道理的。蒼山爲大理著名風景區,來大理玩的人,怎麼可能不來蒼山看看。
白露做深呼吸調理心情時,只見張大媽那隻手伸出來熱情地握住她白露的手,說:“怎樣?你朋友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嗎?”
這對母女看來是見君爺不好進攻,轉過來都來圍攻她白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