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塵突然就笑了,幸好,在他們這喜人統統都已經面目全非的時候,夙煙還是記憶之中的那個樣子。
可就是因爲他這麼一笑,原本就根本捂不住那些鮮血的夙煙愣是眼睜睜的看着他的嘴裡流出更多的血液來,這一刻,她似乎才終於明白了自己所做的那一切,根本就都是無用功,那些她妄圖想要用自己的雙手就堵住的血液必然是根本就堵不住,這一刻,醒悟的太過突然,她接受不了的有些崩潰,沾滿了旬塵鮮血的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在一片濃重的血腥味兒裡,夙煙淚如雨下。
她就知道,旬塵會那麼做,都是有苦衷的!
她一直都知道!
她就知道,旬塵對待自己一定還是如同以前那樣的好!
她也一直都相信!
可是,爲什麼老天爺卻要以這樣的方式跟自己確認!?
“夙煙,我,我拜託,拜託你一件事,好,好不好?”
旬塵雖然是已經盡力了的,可是,他的一句話卻還是沒能夠真正的說流暢,胸口的位置似乎斷了一截兒似的,不管是他做什麼,都不能再連貫起來,而且他喉嚨裡的血,也像是流不完似的佔着他的喉嚨,讓他想利利索索的說出一句話來都不能。
他看着夙煙,目光復雜卻又絕對溫暖,可那些溫暖之中,卻又夾雜了許多悲苦。
他的這一生,如同是一個悲情的劇本,早就設定好了一些悲劇,不管他再怎麼努力的想要擺脫這樣的情況,可是,卻總是逃脫不了這命運的設定。
夙煙打開自己的雙手看向旬塵,不自覺的就又去伸手按住了旬塵的傷口,目光卻是那種玻璃般的堅持,看似堅硬,實則卻是一擊即碎,而且這樣的堅持之中還又明明夾雜了一種孩子般的偏執:“我不,你要做什麼,你自己做!”
好像,只要自己不答應他,他就真的能夠自己站起來,然後去做了那些他放不下的事情。
此時此刻,她偏執的想要抓住一切可能,好讓旬塵看起來不要這麼可怕,可她卻不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到底是有多麼的可怕!
夙煙的整張臉上都被染上了血漬,原本就已經十分恐怖,偏偏她這會兒還睜大了眼睛看着旬塵,死死的盯着,表情倔強到猙獰,看得旬塵很是不忍,在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生命流逝的這些時刻裡,旬塵苦笑起來,卻是寵溺的道:“好,我,我自己做。”
既然從一開始就已經選擇了夙煙,那麼,就在這裡堅持到底吧?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對這個女孩子特別上心,特別關注,後來,更是不應該泥足深陷,難以自拔,否則,也不會到了這個地步,在自己的親人和她之間,終究還是選擇了她,也不會在自己的國家和她之間,還是選擇了她。
而如今,既然已經選擇了她,那麼,就一直這樣下去吧。
反正,他的那些同伴也都已經不會原諒自己,只會唾棄自己,自己也已經連累了自己的家人,那就至少不要再招來夙煙的恨意和討厭吧。
細看了他這一生,除了夙煙,他便沒有半個真正特別親近的人,除了夙煙,便也不會再有人能夠讓自己這樣沒有底限沒有原則,除了夙煙,恐怕也不會有人因爲自己的受傷或是生死這樣的難過了吧?
夙煙聽了旬塵的話,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心理安慰,然而,這個心理安慰卻似乎還是不夠堅定,不夠牢固,她雖然是已經十分感激十分認同的點了頭,可是,她的雙手卻還是忍不住的顫抖着,她的眼淚也並沒有因爲這個而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可是她卻似乎只能做到這樣的默默流淚,根本就哭不出來來,夙煙難受,難受的要死,可是她卻找不到一個宣泄的出口,她的眼睛看着旬塵,看着他就那麼微笑的看着自己,她的心裡卻像是被針扎一樣,細細密密的疼着,疼得她幾乎都要喘不上氣兒來了!
怎麼好像那一劍,是捅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夙煙纔剛剛這麼一想,她的後頸便是一痛,而後眼前也是瞬間一黑,再也看不見旬塵那明明痛苦,卻還要裝作無所謂對着自己笑的樣子。
再次醒來的時候,便已經是第二日了,纔不過是清晨的時辰,她便已經自動的醒來,醒來,她還是睡在陸靖然的懷中,暖暖的,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奇怪的是,這段時間以來都會睡得很久的自己,卻是在這個時候就已經自動的醒來,並且再毫無睡意:“陸靖然?”
“恩。”
陸靖然在她剛剛轉醒,翻身的時候就已經醒了過來,所以也就在第一時間答應了,但是,堵在胸口的那些話,他卻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夙煙現在這到底是個什麼狀況,自己也沒能弄明白,但是她這樣詭異的平靜,卻是讓他非常的不安。
夙煙眨了眨自己酸澀的眼睛,看向陸靖然,努力的讓自己的眼淚不要流出來:“陸靖然,
旬塵呢?”
她在陸靖然都已經幾乎要自己提出來的時候,突然又開了口,讓陸靖然有些措手不及,卻又鬆了一口氣,可真正回答起來,卻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去把握這個輕重。
如果是平常,那倒也不怕,夙煙不是那麼脆弱的人,不是受不起打擊的人,可是偏偏事情就出現在了這個時候,在她懷孕的時候!
而且,大夫已經說過了,她已經受驚了,已經傷心過度了,已經動了胎氣了,這可要他如何是好?
可就在陸靖然猶豫糾結之際,夙煙卻又突然開口,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我要爲我們的孩子着想,不管是什麼情況,我都會控制住自己的。”
她的這幾句話說得認真又痛苦,她明明是不想在承受着這樣的痛苦時還不得發泄的,她明明不可能不難過的,可是,她卻又偏偏必須逼着自己,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這到底是造了什麼樣的孽!?
只是如今她的這些痛苦,卻是連陸靖然都不能告知,只能自己憋屈在心中!
陸靖然的眼眸之中亦是有着深深的痛色,到底是在多久以前,自己還是那樣的不可一世,好像沒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保護不到的人似的,可是如今,現實卻給他上了如此生動殘酷的一課,告訴他,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象之中那樣的強大,即便自己是王爺之尊,即便當今皇上也都十分看好自己,即便自己有權有勢還有錢,可終究還是會有那麼那麼許多自己都無可奈何的事情,還是會有那麼那麼許多會讓自己難過的哭都哭不出來,叫都叫不出來的時候!
他伸手,將夙煙的小臉包住,看着她的眼睛,嘗試着勾了勾嘴角,道:“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糕,旬塵的情況雖然並不是多麼樂觀,但是他現在也只是還在昏迷而已。”
旬塵只是,失血過多,昏迷不醒,而已。
真的只是這樣。
他看着夙煙的眼睛,看着她不可置信不敢相信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她。
夙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可是,我不是看見那把劍正好刺進了他的胸口嗎?”
而且,他還流了那麼那麼多的血,幾乎都快要把自己的夢境給染紅了!
陸靖然點頭,依舊認真而真誠:“看起來是那個樣子的,而且他也的確是重傷,失血過多昏迷不醒,但是偏偏他的心臟比常人長偏了那麼一點兒,便正好讓他躲過了那致命的一劍、。”
他說的沒有半點兒謊話,但是,卻的確是有着諸多隱瞞的。比如,旬塵的心臟雖然的確是長偏了那麼一點點,好讓他躲過了那致命的一劍,但是那一劍,卻仍是給他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即便是如今將養恢復的再好,旬塵以後都會落下心疾,哪怕旬塵武功再高,也決計不能與人打長久之戰了。
而且,這都還是恢復的特別好的情況下!
如果要是恢復不好,那麼他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那便沒有人能夠說出這個答案了。
隨着陸靖然所說的話,夙煙的眼睛一點一點的就亮了起來,如同是夜空之中的星辰一般,一點一點的就亮到了眼前,她問:“真的?”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她看着他,還都不敢笑出來,可是語氣之中卻都已經有了隱隱的雀躍,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欣喜和驚喜,陸靖然微微彎了脣角,將她抱進懷中,道:“當然是真的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不等夙煙開口,他便又繼續在她的耳邊說道:“等到你身體稍微好一點,把我們的寶寶養的牢固一點,你就可以去看旬塵了,你一看,可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說話間,陸靖然的眼睛不自覺的就眨了眨,只是夙煙看不到就是了。
夙煙聽了,當然覺得有理,當下便信了,樂呵呵的點了頭,雖然如今還是昏迷不醒,但總比自己想象之中那個可怕的結果要好了許多啊!那個可怕的想象即便是在她的夢裡,都不願意放開她的啊!
那樣的噩夢太過可怕,她實在是太過需要逃離了!
可是,旬塵這邊的情況卻是根本不樂觀,他的求生意識時強時弱,可當真是急煞了一幫老大夫,直到夙煙第二日晚上再過來的時候,那些人便不自覺的就開始大倒苦水:“這位公子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一會兒情況十分;樂觀,一會兒卻根本幾乎沒有求生意識,這樣下去,他可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醒啊?”
他們作爲大夫的,卻在這個時候開始對着其他人倒起了苦水,問起了這樣的話,可見的確是被旬塵那太過不正常的情況給影響的極爲嚴重了!
夙煙這才知道,原來旬塵這邊是個這樣的情況,此時,陸靖然還在軍營之中,她是和阿諾一起過來的,目光便不自覺的落在了阿諾的身上,阿諾面色淡然,瞥了她一眼,然後看向那些老大夫,問道:“那這位公子能聽得見附近的聲音嗎?”
“按照常
理來說,應該是能的。”
阿諾也並不需要他們多麼肯定的話,剛一得到答案便對夙煙道:“你聽見了吧?這位公子能夠聽見身邊的聲音,你去跟他說說話,說不定他心情一好就醒過來了。”
阿諾對旬塵並不熟悉,但卻是已經聽說過了很多次,以前是在王府聽那些下人們議論,尤其是那些丫鬟,她們總是會提起這個溫潤如玉且脾氣非常好的男子,後來終於一見,即便是在那樣狼狽的情況之下見得,卻還是覺得,百聞不如一見,當真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
當然,她也能夠看出,這位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對待夙煙,又是多麼誠心誠意,掏心掏肺。
在這個時候,如果能夠有夙煙在身邊陪伴着,他一定是會藥到病除的。
面對着阿諾的話,夙煙雖不完全相信,但也覺得十分有道理,畢竟,陸靖然自然是不會有這樣的時間和閒情逸致跟一個不會說話的病人說話的,而墨瑜則是向來都跟旬塵彼此淡淡的,根本就沒有多少話可以說,想來想去,便只有自己纔是這裡面最最合適的人選了,所以,夙煙欣然答應,當即便揮推了一衆大夫和丫鬟,只留下了阿諾跟自己坐下來,坐了好一會兒,她才幽幽的開口:“旬塵,其實我也覺得你應該是能聽見我說話的。”
“而且,從一出事兒開始,我就覺得你一定是有苦衷的,而且從始至終都相信,你對我們的那些好啊,也一定都是真的,沒有半點兒虛情假意的!”
阿諾在一旁聽着,半靠在了一邊,饒有興致的看着夙煙,而夙煙則是根本不在意的繼續:“還有啊,你一直都這麼好,好像都沒有脾氣似的,可是那會兒都被我氣得幾乎發狂,可見我的確是太對不起你,傷你太深了。”
這幾句話,說到後面,她就忍不住的想要嘆氣了。
只是那個時候的自己,卻是根本沒有那個自覺啊!
“而且蘇憶珺,也就是你們口中的長寧公主,她那麼對你,那麼折磨你,也實在是太對不起你了,我今天也提她給你道歉,我們姐妹二人都對不起你啊。”夙煙一邊說着,一邊給他掖了掖被角,突然就笑了起來:“不過你要是聽見了又能說話的話,一定又要說沒關係的吧?”
“你總是這樣好脾氣,好說話的,是不是?”
她微微彎了嘴角,明明是在笑,卻好像很難過似的:“你怎麼就不趕快起來回答我呢?你不是還有事情想要去做麼?”
“你現在就起來告訴我,你自己不做,我幫你做也行啊,可是,你至少得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情吧?”
她看着旬塵,一臉的哀色卻還是努力的彎着嘴角,不讓自己露出難過的表情來。因爲她知道,旬塵可不喜歡自己不高興或是掉眼淚,他好像就是喜歡看着自己傻樂似的。
阿諾一邊聽着,一邊看着夙煙,突然就覺得,其實夙煙還真是有那種讓人嫉妒的資格呢!
看吧,夙煙的身邊,總是會有這樣對她一心一意好的人,哪怕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也似乎都是在所不惜的,不管是朋友,還是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似乎都願意對她好,好像對她好,就是他們一個一個 的本能似的。
而此時此刻的陸靖然,心情卻是十分的不美麗。
他正一步一步的往這裡走,纔剛一進門,就看見夙煙看着旬塵,那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害怕一眨眼旬塵就能從她面前消失掉似的,他原本就非常不怎麼樣的心情瞬間更加不怎麼地,坐過去的時候更是刻意的發出了巨大的聲音,終於引來了夙煙和阿諾的一致關注。
阿諾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終決定閉緊了自己的嘴巴。
而夙煙則是稍稍一頓之後便立即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陸靖然哼了一聲,這纔開口道:“竟然讓長寧公主跑了出去,守門的那些人可真是飯桶!”
“你怎麼知道她跑出去了?”
“她都出現在對面的城樓上了,我還能不知道?”陸靖然心情不好,說起話來也不大客氣,可話一說出去,便又覺得有些後悔,正想着要怎麼解釋的時候,卻聽外面有人喊道:“啓稟睿親王,有京城的加急文書給您,還請王爺親啓。”
陸靖然看了看夙煙,見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便先提腳走了出去,想着等一下進來了再跟夙煙說些什麼。
他剛一出門,阿諾就問夙煙:“你不生他的氣?”
夙煙笑:“我要是整天都要爲了這些事情跟他生氣,那我早就該氣死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什麼性子,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緊接着,陸靖然便繼續沉着臉走了進來,可當他看清楚了文書上的內容之後,他便立即扯開了嘴角笑起來,急急的衝到了夙煙的面前,一股腦的將自己手裡的文書塞給夙煙:“你看!你快看這個上面寫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