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萍連上沾染了酒色,又說了那話,一旁的於汾細聲細氣兒的蹙眉說道,“阿陳醉了……”
張喬更是直接,劈手奪過了陳萍手中的酒盞,說道,“是叫你來與娘娘說話兒,何至於自己先喝的醉醺醺的?”
符長寧倒是微微笑道,“阿陳風儀如舊。”
這句話說得,倒是叫陳萍變了臉色。
陳萍是清河陳氏女,以前也是頗有些名聲的。
後來嫁入了琅琊王氏,就更是隱隱有高人一等的模樣了。故而這會兒,符長寧還是說了一句“風儀如舊”。
只是這句,在幾個人都心知肚明符長寧找她們來是什麼意思的當下,就不免讓人覺得有些玩味了。
陳萍叫身旁的侍婢擦了一把臉,束手坐了。
符長寧卻對一旁的嬋衣說道,“去取些冰瓜來。”
眼看着外頭日頭要升起來了,故而符長寧如此吩咐。
但是隨着符長寧自打她們幾個來了以後,越來越露骨的幾句話開始,氣氛就有些不如往常了。這會兒,卻還是張喬,笑吟吟的說道,“聽說娘娘前些時候病好了,我們本就是要遞摺子上來的。卻偏偏被娘娘搶先一步——倒好似我們不關心娘娘一般。”
符長寧和張喬關係委實不賴,之前符長寧頗覺得喜歡張喬的性子,這兩人說的也頗爲投機,故而這話,也就只有張喬敢這麼說了。
符長寧拿眼睛微微斜了她一眼,繼而微笑道,“是嗎?我倒是沒想着那些。”
說着這話的時候,嬋衣她們已經頗爲麻利的將冰瓜送了上來,符長寧於是就吩咐着漸次分下去。陳萍拿了一瓣瓜捧在手裡,似是在等着溫度稍稍高一些再用,又似是在藉着涼氣去散一散手心裡的熱度,於是這會兒,眼裡還帶着星辰般的影影綽綽的光,邊微笑說道,“娘娘想了什麼?”
符長寧也拿春蔥般的手指去剝瓜皮,並沒有用侍女。一邊慢悠悠說道,“我念着你們的好兒。”
這一來一去,打啞謎似的。
卻見張喬打趣似的問說,“娘娘念着我們什麼好兒啊!——”
符長寧將瓜剝好了,卻並不吃,反倒是放在了旁邊薄的幾乎澄明的骨瓷小盞裡面,撣手淡淡說,“念着你們識時務,也只有你們,識時務。”
三個人頓時手中一頓,面面相覷了起來。
符長寧卻好似沒有瞥見她們的小動作,竟又再次拿了一瓣瓜,剝了起來。一邊慢慢說道,“現在天下就是這麼個局勢,以前嵐境與榮國打仗的時候,雖也未曾波及到咱們,只不過陛下英偉,收復了嵐境,咱們就不能再將嵐境,當做是別人家了——其實原本,在茅國的那會兒,也都是一家罷?只是這麼一折騰,幾次戰役,倒是給庶族都折騰起來了……現在世家,倒是愈發凋敝了……”神色沒太經意一樣。
三個人也不知道符長寧的意思——或者說,也沒想往那方面兒去猜。反倒是於汾,這會兒點了點頭,依舊是細聲細氣兒的,那語氣裡,卻不大寬和,“寒門庶族,也是愈發囂張了……”
庶族的興起與世家的沒落,大概是天下所有世家子的痛恨之處了吧。
符長寧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也是,也不是。”
於汾帶了點兒疑惑的看了過去。
張喬到底知道了符長寧是什麼意思,她若有所思的看了陳萍一眼,“現在的世家,自己也都有些不中用了……”
陳萍嘴裡含了半塊兒瓜,那瓜瓤兒很脆嫩,在口裡含着一會兒,不止覺得冰爽極了,時間一久,竟是慢慢的融化在了口中。待那一口化盡了,陳萍方拿了手帕擦了擦嘴,淡淡說道,“也不能全然這麼說。時不與我罷了……”
符長寧眼瞧着已經剝完了第二瓣,這會兒她聽了陳萍的話,似笑非笑的擡起頭看着陳萍,“哦?”
陳萍卻不再說了。
張喬看了一眼陳萍,對符長寧說道,“也是世家枝葉繁茂,樹一旦更大了,狂風襲來,自然折損的也多了。不像是不起眼的小樹,哪怕是枝幹盡折了呢,也抵不上大樹的一根樹杈那麼粗
。”
符長寧笑道,“你這話說的在理。只若不是大樹生的太靠近天際,又怎麼會一個雷劈下來,先將它劈斷了?”
聽了這話,三個人心中又是一驚,張喬這會兒也蹙了眉,問道,“娘娘這是何意?”
“你們不懂嗎?”符長寧頭也不擡的回說一句。她將方纔剝好的冰瓜,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瓷碟上面,看着白生生的冰瓜放在白生生的小盤子裡,泛着柔和的珍珠一般的光暈,真覺得是賞心悅目。但是符長寧的面色,卻沒那麼好就是了。
符長寧接過了一旁侍婢遞上來的手帕,擦了擦手,然後擡起頭,淡淡的說道,“現在的世家,與茅國時候的世家,再也不同了。但若就是這樣的世家,卻還像是當初那般的眼高手低,如何能不被人抓住把柄,一網打盡了?——你們別忘了,世家也不是從一開始,就這麼沒骨氣、就這麼沒落的。”
先開始說的時候,張喬陳萍和於汾三個人還面有不忿。但說到了最後一句,卻又都沉默了。
符長寧的臉色也未必多好——她也是世家女。符長寧接着冷冷說道,“什麼叫世家,你們不懂嗎?能有‘世卿世祿’這樣尊榮的,才能夠叫做‘世家’。‘世卿世祿’都沒了,你又與一般活的比較長的家庭,有什麼不同?我現在很不明白,世家的傳承,到了這個地步,也就只剩下了這些嗎?是不是當初‘五軍之變’,不僅將世家的子弟殺掉了,還將你們的氣節也磨沒了?——呵,朝廷沒給過你們機會的嗎?茂國建立之初,用的不全都是世家嗎?但是後來,是世家不中用!現在天下分做了南北,本該是世家日益恢復榮光的,現在看起來呢?滿朝廷寒門子弟、滿朝廷的庶族之人,但世家就有臉說,這是朝廷沒給他們機會嗎!?他們,可擔得起嗎!?”
最後一句符長寧說的時候,那聲音幾乎算得上是如雷如鼓了——十分的嚴峻懾人。
張喬陳萍和於汾三個人聽了,沒有人說話,俱都沉默了。
符長寧說完那話,心口也是起伏不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