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雲瞧着妙君,淡淡的說道,“聞說宮裡頭一直都有這個規矩,丫頭年滿了二十二歲,就可以和主子請求,放出宮去自行婚配……”
“你說這個做什麼!”妙君驀地變了臉色,她將手裡頭的布巾一下子攥得死緊,帶了些警惕和憤怒的望着清雲。
清雲停頓了一頓,放下了給她擦頭髮的手,低垂着頭低聲說道,“……你還要在這宮裡頭蹉跎下去嗎?”
清雲與妙君,是嘉妃從家裡頭帶過來的家生婢子,那真是世家的奴婢普通人家的小姐,在李宜君的房裡也是半個姑娘的份例,自小兒這麼與嘉妃一同長大的。她們本也與一般少女無二,嚮往着入宮,嚮往着宮裡的繁複奢華,看着后妃出行奢豔驕張,自己也不免存了一二分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心思。
只是入了這幽幽深宮,她們才發現,在這宮裡,不獨是她李宜君最爲金貴的。
宮裡頭還有各個地方的世家女,她們家的主子雖也尊貴,但卻並不再是吃穿用度都可她最好了。更可怕的是,這皇宮裡頭,最大的那個女人,是皇后,是公主出身,亦是個高高在上的世家女,雖那位皇后“仁慈”,並沒有過多爲難過她們,只是妻畢竟是妻,妾畢竟是妾,這兩者之間隔着一道深深的不可逾越的鴻溝。
妙君至今仍然記得,在她們剛入宮的時候——嘉妃李宜君那時候還只是嘉嬪,因李宜君從孃胎裡落了個體寒之症,雖日後用大補的燕窩羊參等物給嬌養好了,只李宜君慣常有夜半突然覺得體寒,而叫竈下蒸煮羊參來食的習慣。羊身參比人蔘還要金貴的東西,家裡卻因李宜君體虛之狀而常常備着。只是就因這個,那日李宜君突發體寒之症,覺得心慌氣短,妙君半夜摸着黑去了竈下,結果竈下卻斷然拒絕了妙君的要求,“奴才這裡並無備用的羊參。要說這羊參金貴,闔宮裡頭也就只有三處兒有,一處是大庫,只這麼晚了,姑娘未必求得到——哪怕是幾經波折的求到了,到了那會兒,恐怕娘娘也不會想吃了
吧?二就是鳳藻宮那裡。陛下孝順,好吃的好用的盡都先可着皇太后娘娘來,只容奴才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您家娘娘什麼病症犯了不成,非要大半夜叨擾太后娘娘去要這個?”看着那奴才眼裡頭的輕蔑,顯然是不相信嘉妃自來體寒纔會想要食用羊參的,只當時嘴饞折騰人罷了。
妙君當時是恨得那個沒眼力勁兒的奴才恨得牙癢癢,可是那又如何?初入宮廷,她的主子尚且不敢橫行後宮,更何況是個她?妙君只好強忍着怒氣,客客氣氣的又問了一句,“那不知這第三處是……”
“第三處……”那奴才斜楞着眼睛去瞧妙君,彷彿帶着些嘲笑似的,“自然就是皇后娘娘的鳳鳴宮了,若姑娘有膽量這會兒去敲鳳鳴宮的門兒,我們做奴才的,自然也就利利索索兒的給嘉嬪主子做羊參吃了……”
鳳鳴宮,鳳鳴宮。
於是到了這個時候,妙君她們才真正明白,在這寂寂深宮裡,她們這些自以爲是的人們,又究竟算做是什麼呢?
當妙君從回憶中醒來的時候,清雲已經不在了。她望着牀頭上幽幽的燭火,心裡頭想,是啊,這宮裡有什麼好待的呢?依着自己和清雲與嘉妃娘娘的情分,若是自己的年華到了,想要被放出宮去了,嘉妃定是肯替自己去御前求一個情面的。可自己,到底是爲什麼不想出去呢?
——恐怕,妙君自己心裡也清楚明白得很,就算是出了宮,依她的身份,也是不可能嫁做那個人爲妻的——是的,“那個人”,正是鑾儀衛正式編入的崇明皓。
自己到底是何時喜歡上他的,妙君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從崇明皓開始與嘉妃接觸,也許是看着他對着冷漠無情的嘉妃黯然神傷的時候,又也許,是一開始,那個順手救下了驚馬之下的主僕三人之時——崇明皓生的俊朗,又因一開始是與嘉妃妙君清雲主僕三人以“英雄救美”的方式出現在她們生命當中的,那形象,自然是與別人不同的。
只是妙君心裡頭比誰都清楚自己
的身份,她不傻,她甚至本該是很聰明的一個人。只是那又如何呢?女子一旦陷入情網,總是會頭腦拎不清楚的。哪怕是看着嘉妃與他一次又一次的幽會、哪怕是看着面對始終保持鎮定的嘉妃一直苦戀不已的他,妙君也無法勸說自己放下這份兒註定無疾而終的暗戀。
嘉妃這個人,是個從小接受標準世家教育的世族女郎。她縱是當初一時之間情迷於崇明皓的美色與他的體貼和溫柔,但到頭來,嘉妃一旦清醒了,就是真真切切的,徹底清醒了。像是崇明皓這種人——他高大、英俊、溫柔,且足夠專一,恐怕很少有女子不會爲之動情吧?就算是嘉妃——妙君很瞭解她,嘉妃心中一頂還抱有着對崇明皓的小小的迷戀,但是她的人、她做出的事,卻足夠清楚冷靜,甚至是殘酷。崇明皓對於嘉妃來說,是當初枝頭上最嫩的新芽兒,是她懵懂少女時期一段晦澀的愛戀,但這種愛戀卻並不能夠支撐着嘉妃義無反顧的投入一生,做出背叛宗族、拒絕入宮的“糊塗事情”而來。
嘉妃作爲一個世家女,她的一生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她要嫁的,不會是區區一個鑾儀衛、一個寒門出身的鑾儀衛。
士庶不通婚,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所以當初明知道是入宮在即,嘉妃也不曾對崇明皓做出半分的承諾,她甚至斷言要與崇明皓從此路人不往來。看着崇明皓痛苦度日,在妙君眼裡,嘉妃簡直是冷靜的過頭了。嘉妃看似沒有任何反應,縱是妙君裝作不經意的提起崇明皓,嘉妃也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打斷她的話,送去微帶着警告的一眼。妙君不明白,崇明皓爲什麼會喜歡這般冷酷無情的一個女子?
但是,就是這樣,對於妙君來說,被嘉妃視爲可有可無的崇明皓,卻是不可高攀的一捧雪。
崇明皓出身寒門,但家中卻有人在朝爲官,家境富裕悠閒。他自己也是生的儀表堂堂——單從一個寒門子弟能夠擠掉衆多世家子,入選了鑾儀衛,這一點就足可以看出其相貌不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