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雷銘在療養院跪了整整一宿,雷晴在一旁看着說什麼都沒用。
天亮後又是天黑,天黑又熬到天亮,雷銘一夜夜的不合眼,一日日的不起身,雷晴實在沒有辦法,再這樣耗下去,雷銘原本受傷還未康復的身體只會更加虛弱更加憔悴!可雷銘根本不在乎,他一點,一點都不在乎!
錢小沫已經不在他的身邊,他還有什麼可在乎的呢?
一陣秋風飄來,夾雜着幾絲透心涼的秋雨,一旁的雷晴忍不住打了個顫,雙手抱肩取暖。
雷銘跪在地上,望着眼前緊閉的大門,他彷彿依稀,能看見錢小沫。
錢小沫就站在門後,聽見了他回來的腳步聲,蹦蹦噠噠着連拖鞋穿反了都不知道,就是爲了給他開門,歡迎他回家。而只要雷銘出現在門口,還沒進門,錢小沫就會歡喜着展開雙臂撲上來,毛茸茸的頭髮掃在他的臉上癢癢的。
可是她的吻,卻讓他的心更癢。
雷銘忍不住揚起了脣角,眼前浮現出的錢小沫,忽然飄忽了兩下,便被風吹散了。
散了,什麼都沒有留下,連錢小沫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
風中是秋雨浸溼了草地的氣息,沒有一丁點的玫瑰芳香,這個季節,也不是玫瑰的季節。
雷銘的心揪得生疼,像是有人用刀戳開了他的傷口,來回蹂躪着,讓他生不如死!
——“你如果敢不回來,我挖地三尺都會找到你!我的世界裡不能沒有你!沒有了你,我整個人生都會垮掉……錢小沫,記住,你就是我全部的世界,全部……全部的世界!”
那天離別時候的話,突然閃現在雷銘的腦海裡。
還真的是應驗了嗎?雷銘苦笑着。
早知道這句話擁有這般的魔力,他那時候一定不會這樣說,這樣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他只想告訴錢小沫,他愛她,至死不渝。
秋風狂躁了起來,秋雨打在樹葉上沙沙狂響,像是一首不安分的曲子。
就像此刻雷銘那顆躁動不安的心,只要等他確認錢爸錢媽無礙後,他挖地三尺,不,是上刀山下油鍋,是把整個深海市都翻過來,他都絕對不會放過簡念!錢小沫,只會是他雷銘的,也只能是他雷銘的!
一陣強勢霸道的狂風,吹得大樹冠東搖西擺,陣陣蕭索的秋雨淅淅瀝瀝落了雷銘一身。
不遠處的走廊盡頭,站着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男人雙手插在衣兜裡,遠遠地注視着雷銘的側影,注視着他堅定不移的眼眸,讓男人的心都不由得一震,長長的嘆了口氣,默默無聲的轉身離開。
這一幕,偏偏又落在剛好下車的杜建萍眼裡。
她皺眉,這個男人的背影爲什麼會看着如此熟悉?
一日過後,雷銘眼前的房門終於打開了。
他滿懷期待,雖然開門的人,根本不可能是錢小沫。
“你,還欠我們錢家幾句話。”錢爸低沉沙啞的嗓音響在雷銘耳邊,充血的雙眼滿是滄桑。
錢爸後退着輪椅進了屋,並未關門,意思再明白不過。
雷銘緊張着趕緊用雙手撐地想要起來,可跪了這麼久雙腿早已經麻木到沒有絲毫的力氣,還沒等他站起來,雷銘整個人就重心不穩的倒在地上。一旁的雷晴急忙上去用毯子裹在雷銘的身上,使盡了力氣,這才跌跌倒倒將雷銘扶了起來。
兩個人東倒西歪地進了屋,屋裡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
雷晴囁嚅着什麼,鬆開了雷銘大步上前“嘩啦”一聲,拉開了客廳的窗簾。
光線一下子涌進了客廳,陰雨天的光線並不強,甚至帶了幾分憂鬱,更添了幾分惆悵。
雷銘這時纔看見錢媽坐在沙發上,面若枯槁,神色憔悴,一覺之間便有了八十多歲的光景。錢爸坐在輪椅上守着錢媽,背對着雷銘和雷晴,實在不願意多看他們一眼。一個微微弓起的背影,一陣風吹動的空落落的袖管,讓雷銘頓時有了窒息絕望的感覺。
秋雨沿着窗戶玻璃扭扭曲曲的滑落,不知道又添了人間多少惆悵?
雷銘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錢爸錢媽,有意隱瞞了骷影盟的事情,只說是自己商業場的對手,想要打擊報復凱盛集團,纔會在錢小沫的身上下毒手。所有的事情,被雷銘有所選擇的告訴了錢爸錢媽,這樣的故事版本只是爲了能讓他們更好的接受。
可,喪女之痛,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豈又是雷銘真正能夠體會的?
當場,錢媽哭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急壞了錢爸。
那簌簌的淚水比秋雨還要急,打落在地上,支離破碎的全都是心的殘片。
錢爸連連唉聲嘆氣,又是惱怒又是氣憤,雙拳死死地捶着自己心口,裡面梗着硬物,取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堵得難受!堵得一股腦子曾經一家四口美好的回憶涌上來,全部塞在心窩裡,一幕幕的閃現,全都是甜蜜幸福,只讓當下的錢爸倍覺心酸和痛苦!
“……這就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雷銘低垂着頭,滿心愧疚,“我知道自己說再多的對不起也沒有用……我心裡的痛苦絕對不會比叔叔阿姨的少,甚至,更多,更重!我沉湎在回憶裡,沉澱在悲痛裡,我沒有辦法讓自己走出來……我接受不了沒有小沫的世界……我接受不了,身邊永永遠遠少了一個人……現在,讓我堅持撐下來的理由,只是因爲你們,因爲雪雪,你們都是小沫留給我最好的禮物!”
雷銘發自肺腑的深情,讓錢爸錢媽幾度哽咽,幾度淚如雨下。
“所以,爲了小湘,我知道叔叔阿姨也會努力撐下去的……”
這句話,纔是雷銘的重點。
他知道錢小沫一定還活着,但是錢爸錢媽不知道啊!
他真的很擔心錢爸錢媽一個想不通,做出什麼事情來,那麼雷銘真的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而雷銘的這番話,也的確起到了他想要的作用,錢媽立即擦乾眼淚,扶着一旁的柺杖緩緩起身,呢喃着,這幾天都沒有人給錢小湘擦洗身子,然後哽咽着緩緩進了臥室。
錢爸一聲不吭,轉身背對着雷銘,進了另一間房。
那間房原本是爲錢小沫準備的,裡面有不少錢小沫用過的東西。錢爸錢媽每天都會打掃這間房間,將房間裡面的擺設和日用品都是仔仔細細擦了一遍又一遍,窗臺的花瓶裡總是插着一束玫瑰花,花謝了,錢爸錢媽就會換新的回來,所以房間裡總有陣陣玫瑰的香味。走進這裡,房屋就走進了錢小沫。
雷銘望着錢爸的背影,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這樣沉默和下跪的日子又過了幾日,錢爸錢媽依舊在悲痛中,帶着這份悲痛,他們將兩份愛都全部投入在錢小湘的身上,對錢小湘更是無微不至,分分秒秒都不分開的照顧。錢媽總是挨着錢小湘坐着,時不時用手愛撫着大女兒的側臉,替她梳理着頭髮,還總是說着她們幼時童年的往事。
或許,現在在錢爸錢媽心中,說不清下一秒會不會就奪走了他們僅剩的一個女兒。
所以,趁還沒有分開,趁還能愛的時候,他們想要給她更多的愛。
全部的,愛。
秋雨又連綿了好幾日,錢爸錢媽終於決定去看錢小沫最後一眼。
這一眼,錢媽當場哭昏在太平間裡,而錢爸默默無聲的落淚,渾身乏力倒在輪椅上,雙眼呆滯又沒有焦距,嚇得法醫鑑定的人員急忙叫來了醫生,忙成一團。
這之後,錢爸錢媽掙扎了很久,但也不得不決定了,面對和接受這一切。出於對錢小沫的愛,他們也需要一個過程,一個神聖莊嚴的儀式爲錢小沫送上最後一程——
葬禮。
準備葬禮,雷銘沒有插手,只是錢爸錢媽有人手和財務需要的時候,他出面解決。
現在,所有人都相信錢小沫已經去世了,錢爸錢媽和李千雅都相信了。
但,雷銘的內心深處並沒有。
他始終相信,不管是這個秋天,還是明年的秋天,錢小沫總會回來的。
雷銘會選擇等待,等待簡念耐不住性子的時候,也就是雷銘出擊的時候。
也就是,錢小沫歸來的時候!
他等,哪怕這個世界變成荒寒索寞的原野,哪怕時光變成了長河,哪怕世間萬物都露出了猙獰的面目……雷銘也會等,等有生之年的每一個秋天,等到他和錢小沫終於再度不期而遇,再度攜手共度餘生。
他,一定會回到那個熟悉的懷抱。
他,一定會嚐到脣瓣間熟悉的玫瑰淡雅香。
雷銘,相信,錢小沫還活着!
所以葬禮那天,雷銘呆滯又木訥的表情讓人誤以爲他傷心到了發瘋的地步。
其實雷銘並沒有瘋,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清醒。
時間,並沒有動搖他心中的信念,反而讓這份信念變得更加堅定。
但即便如此,身邊沒有錢小沫,時時刻刻掛念錢小沫的雷銘,在深夜依舊抵擋不了事實的摧殘,他還是會在黑暗的吞噬下一點一點的崩潰,開始了整夜整夜的失眠。
直到,那天到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