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沫走的時候,雙眼依舊被蒙上了黑布。
她坐在汽車的後排,門窗緊閉,她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聽不見。
直到車門沒打開的剎那,吹進來一陣冷風,還有車輪碾壓過碎石子路的咯吱聲,錢小沫知道有人來了。可是是誰呢?錢小沫不知道,她只是茫然地順着風吹來的方向扭頭過去,眼睛被蒙上了,什麼都看不見。
沒過多久,她感覺到自己身邊的空位深深陷了下去,有人坐上來了。
是雷銘嗎?
錢小沫緊張地朝那人的方向挪着身子,車門關上,後排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司機幾乎在同一時刻發動了車子,發動得很急,錢小沫挪着身子重心不穩結果整個人都順勢朝前栽去,軟軟的,正好栽進了那人的懷裡。
柔軟又堅實的胸膛,變得如石頭般硬硬的,因爲沒有肉,棱角分明的骨頭戳着錢小沫的側臉很不舒服。而她的耳邊是男人略微紊亂的心跳聲和沉重帶着雜音的呼吸聲,顯得這個男人十分疲憊和痛苦,甚至錢小沫還能嗅到他身上有股陰冷潮溼得發酸的味道,遮住了男人身上原本讓錢小沫最熟悉的香味。
這個人是雷銘嗎?
他真的是雷銘嗎?
錢小沫的心咯噔一跳,急忙努力讓自己直起了身子,問道:“雷銘,是你嗎?”
對方沒有回答。
“雷銘……啊……”
車子一個顛簸,錢小沫沒坐穩,撞到了頭。
錢小沫咬着牙悶悶地哼了一聲,全然不顧自己,繼續問道:“雷銘,告訴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啊?”
對方還是沉默。
錢小沫心裡更慌了,她不知道雷銘是不是清醒的,萬一……萬一他是昏過去了,或者是重病、重傷怎麼辦?要不然……要不然雷銘怎麼會不理她呢?雷銘那麼愛她,知道自己擔心着急,肯定不會故意不出聲的,爲什麼……雷銘到底出什麼事了?
錢小沫抿着嘴脣調整着自己的位置,她身上被五花大綁着,雙手背在身後,她只有努力背對着那人,才能伸出手去觸摸那人的肌膚。可是觸手的冰冷,和滿手的骨頭感,還是驚得錢小沫猛抽了口氣差點大叫起來!
天啊!自己身邊的這個人是活着的嗎?爲什麼這個感覺就好像是死人的骷髏一樣!
“雷銘?雷銘!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和我說一句話好不好?你不要嚇我啊!”
錢小沫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眼淚簌簌地沿着她的臉龐落下,哪怕是黑布也遮不住這心傷的痕跡。車子一個急剎,錢小沫被重重地朝前甩出去,額頭撞在椅背上,疼得腦袋昏昏脹脹的,還沒等她清醒過來,車門開了,有人拉着她強行下車。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是誰啊……放手!”
錢小沫被拉了下車,不住地左右搖擺着身子掙扎,她沒有忘記雷銘,掙扎之餘還不停地叫着雷銘的名字。可雷銘還是沒有給她任何答覆,一丁點的聲音都沒有。錢小沫心裡更是沒底了,越是慌張越是害怕,不知道被那羣人帶去什麼地方。
“這是哪裡……你們想要做什麼……啊!”
錢小沫一聲尖叫,整個人已經摔倒在了地上,胳膊被戳得生疼,這感覺,她的身下應該是一片碎石子。她被扔在了哪裡?錢小沫惶恐不安,她能聽見那幫人小跑着離開的聲音,可她聽不到雷銘的聲音,天知道雷銘還在不在這裡啊?
“雷銘……雷銘,你在嗎?”
錢小沫不住地喚着他的名字,蜷縮着身子開始在地上扭來扭曲,想要確定雷銘在不在她的身邊。可是一直等到她幾乎耗盡了身體的力量,錢小沫還是沒有聽見雷銘的答覆。她的身邊,除了一些鋼筋水泥撞得她頭、胳膊和腿疼得厲害外,並沒有感覺到其他人的存在。
難道,這裡真的只有她一個人嗎?
錢小沫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身體的溫度越來越低,周圍的氣溫也越來越低,現在應該是晚上了。錢小沫又是害怕又是擔憂又是發冷,全身上下不住地發抖。哪怕已經沒有了力氣,她的嘴角還在不停地囁嚅着雷銘的名字,哪怕越來越小聲,可錢小沫的聲音從未停止過。
她害怕得強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亂想,可是現在錢小沫的世界裡一片黑暗,眼前是黑暗的,心裡是黑暗的,她不知道雷銘是生是死,腦子裡開始編織各種雷銘現在可能的情況。每一種情況都比上一種情況還要壞,還要糟糕,心裡的陰冷之氣比周圍環境的溫度還要更低。
錢小沫抿着蒼白乾枯的雙脣,她已經被凍得臉色發紅了,鼻頭又冰又紅,整個人的信念都在絕望的邊緣徘徊。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也不知道現在雷銘到底是生是死。她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去相信奎因,奎因明明答應了要放人不是嗎?
可是……可是奎因卻根本沒有提出條件,所以他是在戲弄自己嗎?
那個錦盒裡面卡片上寫的內容,算是條件嗎?
太牽強了。
錢小沫凍得一個寒顫,努力蜷縮着身子,想要用僅存一點的體溫來溫暖自己。
可這個感覺,就好像在寒冬街邊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風一吹,火熄滅,帶走了她那最後的餘溫。錢小沫哈出了一口白氣,她已經快要堅持不下去了。都說人在死之前,會開始出現各種幻覺,會看見種種過往。
現在錢小沫也是,她的腦海裡還是頻頻閃現自己和雷銘的過去。
哪怕很多內容她是想不起來的,是朦朧模糊的,但是雷銘的身姿和神情卻是那樣的清晰。
錢小沫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好像真的看見了雷銘一樣。
她明明如此愛他,卻偏要欺騙自己去尋找什麼自我,難道愛着雷銘的那顆心不就是她的自我嗎?錢小沫啊錢小沫,你真的太愚蠢了!那顆心就在你的手上,你卻還要去尋找,最後到頭來,到了這種境地,你連一句“我愛你”都沒有對他說過。
錢小沫,這是你欠自己的,也是欠雷銘的,那句——“我愛你”。
“哈……”
錢小沫又長長地喝出了一口白氣,渾身一陣痙攣抽搐,她徹底昏厥了過去。
寒冷的夜風吹來,夾雜着零星的雪花落了她一身。
空闊的黑夜下,一個可憐的女孩在一堆破鋼筋水泥下蜷縮着身子,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絕望,如黑夜的魔爪般,將錢小沫徹底吞噬。
……
……
夜幕籠罩下,晝伏夜出的生物開始活動。
阿遠的同伴叩了叩門,門裡傳來了阿遠的聲音,他才側身快速走了進去。
“兄弟夥兒們都準備好了。”同伴壓低了聲音,卻是難掩的激動與亢奮。
阿遠在電腦上搗鼓了一陣子,才摁下了回車鍵,起身笑道:“視頻證據已經拷貝好了,爲了以防萬一,如果我們出了意外,會有其他人幫我們把視頻證據呈現到東家面前。”
“哼。”同伴了冷哼了一聲,“我就不怕死,更不怕奎因,我只要能替影哥報仇,我死而無憾!”
阿遠迅速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在身上,拍了拍同伴的胳膊,“視死如歸的精神是好的,可我真的不想爲了簡念一個人搭上我們兄弟這麼多人的命!他,不值得。”
說完,阿遠擰開門把手離開,同伴緊隨其後。
兩人壓低聲音邊走邊討論着,公館裡的每個角落都是黑衣人站崗。
莫名的,空氣裡似乎都瀰漫着緊張的因子,讓人不安。
“錢小沫到現在好沒有回覆。”
簡唸的臥室陽臺上,連榮麟推着他的輪椅,看了眼時間,呢喃出聲。
簡念手裡緊緊攥着手機,皺着眉頭,“我的人已經說錢小沫和雷銘離開了基地,可是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了,錢小沫不可能不和我們聯繫。”
“會不會,你的人撒謊了?或者,中途發生了意外?”
簡念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奎因的心思,誰也猜不準。
兩人之間再度沉默下來,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氣壓低得壓迫在他們的心裡,連呼吸都抽搐得疼。連榮麟忽然說道:“我可以從地道出去,打聽消息。”
“你怎麼打聽?我們現在根本不知道小沫的情況,貿然和她聯繫,說不定會暴露她。”
“可……我們也不能幹坐着什麼都不做啊?”
簡念冷笑道:“我們能做什麼?”
“……我們……”連榮麟剛開口,千言萬語堆在舌尖最後被風凝固了。
簡念望着眼前一束束晃過的手電筒亮光,像是心裡被一刀刀割過,無能爲力的感覺讓他很煩躁。搭在扶手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指甲陷入了肉心裡,他也毫無知覺。連榮麟站在他的身邊,風吹拂着他的秀髮在空中張牙舞爪,臉色慘白如雪,雙眸裡又是擔憂又是仇恨的目光復雜得比黑夜還要濃稠。
公館的大門方向忽然傳來了吱呀的聲音,簡念和連榮麟兩人循聲望過去。
這個聲音,他們再熟悉不過了,是公館前花園那扇大鐵門被打開的聲音。自從簡念被囚禁在公館後,這扇門唯一一次打開還是錢小沫登門拜訪的時候。這個時候,門怎麼會開呢?難道是有人來,還是有人走?
簡念和連榮麟兩人對視一眼,就看見黑暗中亮起了刺眼的車燈。
“這麼晚了,什麼人要離開?”連榮麟呢喃着,“阿遠不是下了禁止令嗎?”
“禁止令是他下的,當然他也可以撤銷。”
“你的意思是,阿遠要離開?爲什麼?”
簡念還沒開口,臥室忽然傳來了敲門聲,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
“少東家,管家請您去書房。”
“有什麼事?”簡念問道。
“是東家傳來的消息,管家已經在書房了。”
話音落地,黑衣人沒有多話離開了。
簡念和連榮麟面面相覷,今晚似乎過於異常,讓簡念和連榮麟的心裡滿是疑雲。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去。”連榮麟說得乾脆,“真有事,他會自己來找你。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跳的很快很慌,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從小沫遲遲沒聯繫,到阿遠約你書房見面,事情……絕對不是我們想象中那麼簡單。”
簡念無所謂的咧嘴一笑,目光卻是森冷的寒意。
“所以,我更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