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次,真的是快遞。
錢小沫簽收之後,快遞留下三個大箱子就走了。
李彬好奇地伸出頭來,“女人就喜歡亂花錢買東西。”
“買得都是該買的。”
錢小沫隨口應了一聲,看着面前的箱子,腦子裡還想着雷銘剛纔惱怒的模樣,嘆了口氣,只得抱着箱子朝客廳走去。李彬讓出了一條路,看着玄關剩下的兩個箱子,他走上去,好奇地打開了其中一個箱子,紅彤彤的一堆東西。
他隨手從裡面抽出一樣東西,就是一副對聯。
對聯上“闔家團圓”這四個字赫然映入李彬的眼裡,頓時他有種說不出酸楚感。
“明天就是除夕了。”錢小沫的聲音響起,大步朝李彬走來,“不管我在什麼地方過年,別墅裡冷冷清清的,怎麼也該好好裝飾一番,纔有過年的感覺。”
李彬放下了手裡的春聯,錢小沫則蹲下身子又抱走了一箱。
李彬什麼話也沒說,垂着眼瞼,沒多久睫毛就溼潤了一片。
錢小沫折返回來抱第三個箱子,看見李彬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她的腳步也忍不住地停了下來。過年,闔家團圓的日子,可李彬現在失去了他最愛的媽媽,這個年對他而言,恐怕是最冰冷的一個新年吧!
錢小沫抿了抿脣瓣,心下一片柔情,大步走上去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抱起第三個紙箱朝客廳走。走了沒幾步,錢小沫又轉過身,看着李彬,莞爾一笑,“你要不要過來幫忙?”
李彬猛地擡起頭,冷哼了一聲,“我纔不要!”
錢小沫見他抽着鼻子十分倔強的模樣,抿嘴而笑,繼續朝客廳走去。
“以前你們都是在美國過年嗎?”錢小沫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李彬怔了怔,神色哀傷地走向客廳,看着錢小沫蹲着身子去拆大紙箱的背影。
“媽媽在美國的時候,我們會一起過年。”
說起和媽媽有關的往事,李彬還是忍不住和錢小沫聊了起來。
也許是錢小沫的話正好觸動了他的心絃,這一回,李彬倒沒有咄咄逼人。
他用稚嫩的嗓音回答着,“不過,在我記憶中,和媽媽一起過年,只有唯一的一次。”
錢小沫的手一頓,可雷銘他們都說Martini在美國待了好幾年啊,怎麼會……
“媽媽的工作很忙,中國的新年在國外又不放大假,媽媽依舊在上班。”
李彬的聲音裡帶着淡淡的哭腔,似乎是在抱怨,又似乎是在嘆息。
錢小沫轉身過來看着他,眸色裡盪漾着屬於母性的慈愛。
“而且那一次過年,我和媽媽還有四爺爺只是簡單的吃了一頓西餐,在媽媽工作的秀場外面,那是郊區,並沒有什麼氣氛,媽媽吃完一盤意大利麪後又回去工作了,四爺爺帶我回的家。”
“那,在國內呢?”
“我五歲的時候第一次回國,沒到過年就被四爺爺接回去了。”
錢小沫恍然大悟,“所以,這是你第一次過年?”
李彬點了點頭,沉默良久。
片刻之後,他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和錢小沫聊這麼多心事,滿臉驚愕地瞪着錢小沫,立馬又變了嘴臉,在臉上寫滿了“戒備”兩個字。冷冰冰的模樣活脫脫的一個雷銘的翻版,用稚嫩的聲音下達軍事命令般的斬釘截鐵,“這些和你有關嗎?誰想和你聊這些?”
錢小沫挑眉笑了笑,從箱子裡拿出還沒有充氣的氣球和充氣筒,還有一張卡片。
“你知道,我們可以寫信寄往天堂嗎?”
李彬翻了翻白眼,“雖然我只有七歲,但別用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來騙孩子!”
“可你不是說自己不是孩子嗎?”
“……我的意思是,你這話連孩子都不信,更何況是我?”
錢小沫聳了聳肩,“總之,我小時候的確很相信,包括現在我長大了,我依舊相信在天堂的人能收到我們的信。只要我們把心裡話寫下來,系在氣球上,放飛它,那麼氣球就會在我們的祈願之下越飛越高,直到天堂。只要我們心中的信念越發堅定,氣球就會飛得越高越遠,他們也就能知道我們的心意。”
“切。”李彬雙手抱肩,稚氣未脫的小臉上偏又十分成熟,“我纔不信你寫過。”
“嗯,我寫過,和你一樣大的時候,我外婆去了天堂,所以我寫過一份信。”
李彬嘴角的譏笑漸漸繃不住了,“那……後來呢?”
“後來?”錢小沫狡黠的一笑,“你試試就知道了。”
“無聊!”李彬翻着白眼扭頭就走。
錢小沫將手裡的卡片放在地上,“你不幫我裝飾嗎?”
“不要!”李彬回答得乾脆,小跑着上了樓。
錢小沫也不管他,將卡片放在身後的地上,自又忙着張貼春聯和剪紙去了。
既然雷銘要送她去療養院,那麼她必須在今天出門前將所有東西都佈置好。
這樣住在別墅裡的人也會受到春節氣氛的感染,也會變得開心一些。
她只想要雷銘和李彬都開心,別無所求。
錢小沫貼好春聯,在門口和大鐵門上都掛上了紅彤彤的大燈籠,欣賞了一番自己的傑作後,她纔回到客廳,餘光正好瞥見樓梯上有人一閃而過的背影。
是李彬。
她沒有多想,在地上翻找着貼剪紙用的膠水,她記得剛剛明明還在,和卡片放在一起的。
“找到了。”
錢小沫將膠水拿在手裡,卻發現地上的卡片不在了,還有充氣的氣筒也不在了。
她有點詫異,但心下很快明白,只是莞爾一笑,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貼好了剪紙,錢小沫又緊接着在窗框上掛好了小彩燈,接通電源後一閃一閃的,像是落入凡間的星星。擱在晚上,肯定更好看。錢小沫還在那幅雷銘全家福的相框上也纏了小彩燈,在玻璃框表面還貼了“福”字,看起來十分溫馨。
什麼水果、糕點和堅果零食,錢小沫也全部倒在盤子裡,堆得高高的放在茶几中央。
忙得錢小沫不亦樂乎,剩下的,就是別墅的兩個花園了。
錢小沫推開後花園的門,剛擡頭就看見不遠處站着李彬。李彬昂着頭望着天空,藍天白雲,清澈如鏡。李彬並沒有注意到錢小沫的存在。她順着李彬的目光望過去,一枚大紅色的氣球飛在空中,下面的繩索上還繫着一張卡片。
氣球隨着風越飛越遠,很快飛出了錢小沫的視線。
那是那一抹紅,落在她的心裡卻像是烙下了印記,火辣辣的。
她收回目光,溫情含笑,重新退回了客廳,關上門,當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你在做什麼?”
雷銘的聲音冷不丁響了起來,錢小沫猛地擡頭,正好看見雷銘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抿了抿雙脣,笑道:“佈置一下,也好有過年的氣氛。”
“這裡過年有沒有氣氛,和你有什麼關係?”雷銘語氣冷冽堅硬。
錢小沫心裡一沉,像是鐵石落進了湖水裡,只能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你不是說我是別墅的傭人嗎?這自然就是我該做的。”
“不是我說,你本來就只是別墅的傭人。”
雷銘一錘定音,轉身離開,似乎和錢小沫多說一句話都嫌累。
錢小沫望着他的背影,鼻頭莫名的一酸,心中顫抖得像是地崩山搖。
她在他心中,果然只是以交易所存在的僱傭關係罷了。
錢小沫苦笑着,這種感覺她也早已經習慣麻木了。
雷銘卻用餘光看着她,她故意走在他後面很遠的地方,讓雷銘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收拾乾淨,該送你去療養院了。”
“哦,好,馬上就好。”
錢小沫小跑着超過雷銘,收拾着地上亂七八糟的箱子,然後偷偷拿着兩個禮盒急急匆匆的上了樓。雷銘站在客廳,雙手插在褲兜裡,看着眼前這幅全家福。這麼多日子以來,雷銘還是第一次認認真真看着這張照片。
又是一年過年了。
自從他們在美國出了車禍,雷樂成和楊愛當場死亡,雷銘便再也不知道過年的味道是什麼了。在國外那麼多年,雷銘最害怕春節。在舉家團圓的日子裡,越是能讓孤獨的人感到孤獨。更何況雷銘從來都不肯承認自己孤獨,可他真的很害怕過年。
因爲只有過年的時候,雷銘纔會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孤獨。
他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承認孤獨,所以他害怕每一年的春節。
但是今年,雷銘忽然發現自己變得似乎也沒有那麼害怕了。
看着滿屋子大紅色喜慶的裝飾,看着閃爍的霓虹彩燈,雷銘心裡卻格外的溫暖。
李彬從後花園回到了客廳,與雷銘並肩站在一起,紅紅的眼眶裡同樣滿是紅紅的喜慶。
錢小沫上樓,偷偷的將自己給雷銘和李彬準備的禮物分別放在了他們的門口,然後纔回到自己的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紮了個高高的馬尾,穿了一身歐美版寬鬆的酒紅色呢子大衣,下樓,雷銘已經將跑車開上了車道。
“那我走了,你要乖乖的,新年快樂!”
錢小沫看着身旁的李彬,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李彬眉頭一皺趕緊躲開了。
錢小沫也不生氣,反而越發喜歡看着李彬不耐煩的樣子。
她鑽進了跑車,車子絕塵而去,錢小沫回頭看了看,李彬一個人站在別墅門口,樹蔭落了他一身的陰沉,在偌大的建築物襯托下,李彬變得更加嬌小。好像整個人都被捲進了黑暗的引力裡,大紅燈籠反而叫人諷刺的心酸,莫名的,讓錢小沫心裡感到孤獨與落寞。
就好像見到了雷銘,一個人如是這般站在別墅門口。
錢小沫收回視線,神情哀傷地看向雷銘,在別人歡度佳節的時候,他曾經是不是也是如此孤獨?失去父母失去家人的春節,他是怎麼熬過來的?所以,他的性情纔會如此冰冷,不願被人看出他的真性情,只是爲了保護自己嗎?
錢小沫的心抽搐着一陣疼,想起了錢爸錢媽和錢小湘,這個春節難免被鍍上了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