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少東家的傷情不穩定,讓你們拿個藥半天不回來,少東家渾身都不舒服,我當然只有先送他回來了!”不等黑衣人發問,夏沁突然脫口而出,“誰知道你們人在什麼地方,我怎麼通知你們?”
帶頭的黑衣人瞥了眼夏沁,像是條蝮蛇,看不出他正在打什麼鬼主意。
“誰,去給少東家拿的藥?”他忽然站直了身子,盛氣凌人地掃視着自己的手下。
衆人都不敢言語,唯有一人渾身打着顫,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擔驚受怕地呢喃道:“是……是我……”
話音落地,啪啪好幾聲響,帶頭人連着好幾巴掌摑在那人臉上。
夏沁瞠目結舌地看過去,那人的臉已經又紅又腫,他趕緊跪在帶頭人的面前,磕頭求饒。
簡念無動於衷,被抓住的另一個女人雖然面露驚恐之色,但知趣地撇開頭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帶頭人一番狠狠地訓斥之後,命其他人鬆開了夏沁和另外那個女人,反倒抓着頻頻求饒的那個辦事不利的手下。
“少東家,今天讓您受驚了!”帶頭人喘着粗氣瞪着簡念,話裡雖然還有幾分敬意,但是臉上卻滿是嘲諷和質疑,“是我手下辦事不利!不過,少東家也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都不好向東家交代!以後這種人多的地方,少東家還是不要去了!”
“你是在對少東家下達命令嗎?”夏沁橫眉豎眼地低吼着。
那人一聲冷笑擡頭看向夏沁,臉上的大笑露出了那排又黃又髒的牙齒,看着叫人噁心。
“夏小姐,也別忘了東家的叮囑,好好照顧少東家!”
夏沁的心咯噔一跳,咬着牙強忍着,這人可是在提醒她和奎因之間的約定。
一個月,夏沁不給出答案,那麼她和她的孩子只有死無葬身之地。
“我自不敢忘。”夏沁幾乎一字一頓,從牙縫裡擠出這五個字來。
“至於你……”帶頭人意味深長地看向突然出現在簡念病房裡的陌生女人,
女人趕緊扭着水蛇腰抿嘴淺笑,“我叫做楊欣,是你們少東家的初戀情人。”
初戀情人?夏沁皺眉看向簡念,他如木頭人似的坐在那裡,神色毫無變化。
“我管你什麼情人不情人,這裡不歡迎外人,你趕緊走!”
“是是是……我這不馬上就走……”楊欣剛剛見識了男人的粗野蠻橫,立馬收斂了自己的脾氣,搖身一變成了小女人,戀戀不捨地看着簡念,這纔在黑衣人的押送下離開。
待所有人都退出臥室後,裡面只剩下了簡念和夏沁兩個人。
她一臉嚴肅冷峻,大步走上去關上了臥室的門,額頭上淅淅瀝瀝全是的冷汗。
“晚會……”簡念嘀咕着。
夏沁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還想看晚會嗎?”
“嗯。”
夏沁走上去,推着簡唸的輪椅往臥室的陽臺上走去,餘光瞥了眼簡唸的病牀。他們都知道,奎因在病牀下安裝了竊聽器。所以他們之間的對話都是說給奎因聽的,剛纔簡念一直保持沉默,一是在沒有搞清楚楊欣的身份前需要糊弄過去,二是絕對不能讓奎因抓住任何把柄。
他依舊在懷疑簡唸的身份,連醫學鑑定結果都不相信。
陽臺上,晚風徐徐,樓下燈火通明、歡聲笑語,好像來自另一個不屬於簡念和夏沁的世界。在那舞臺上的人,只能看見奼紫嫣紅的紙燈籠,看不見他們頭頂上厚重陰暗的黑幕,所以他們能活得比簡念這種人簡單又開心。
“小心着涼。”
夏沁從簡念身後走來,雙手從簡唸的肩頭後伸來,拿着毯子搭在他的身上。
她趁機貼着簡唸的耳朵,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耳語着,“你真的想要這樣下去?”
“難道……你不想報仇?”簡念嘶啞的嗓音壓得很低,咕噥咕噥,站得遠了根本聽不清。
夏沁沒有再開口,站直了身子,走過簡念身邊,雙手搭在陽臺的扶手上,若有所思。
風聲呼嘯,沉默始終橫在兩個人之間。
報仇。夏沁從來沒有認真想過,在她眼裡這一切原本都是不值得的。甚至從最開始她和簡念第一次見面,因爲簡唸對仇恨執念深重,夏沁一直勸說他放下,但簡念從來都做不到。他是爲了報仇而活下來的,仇恨就是他的生命。
夏沁原本仇恨的概念只停留在心理學的教材書上,和她曾經治療過的不少病人身上,但從來沒有真切地在自己身上體會過。哪怕她愛簡念,而簡念恨着他身體裡流動的血液,夏沁也從來沒有感同身受。
但當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宿命剝奪了她的愛,而奎因還以她肚子裡未成形的孩子要挾她之後,仇恨也終於從她心底陰暗的角落裡滋生。她忽然真的明白了簡念當初的感受,仇恨一旦在心底生根發芽,就不是那麼輕易能連根拔起,置之不理。
愛的越深,越是恨。
簡念恨他的身世,卻也同樣愛着他的家族,所以那棟別墅和家族企業,纔會對簡念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原來,如此。
夏沁從衣兜裡掏出了簡念剛剛送給她的禮盒,打開,經歷過爆炸烈火的鑽戒依舊璀璨奪目。她轉動着戒指,直到她看清戒指內壁鐫刻的一行英文句子,心中又是一陣刺痛。翻譯成中文,正是那一句“最簡單的思念,就是盛夏沁人的涼風”。
——“你在畫什麼?”
——“簡念!誰準你偷看的?出去……”
——“啊!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畫面嗎?”
——“你……你不準笑!我不給你看了。”
——“別別別!畫的挺好的,讓我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什麼感覺?”
——“最簡單的思念,就是盛夏沁人的涼風。”
——“簡念……夏沁?”
——“嗯。你的畫,讓我看見了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夏沁將戒指戴着左手的無名指上,鑽石折射着夜色一片銀輝,像是一頂王冠,染過簡念鮮血的王冠。夏沁情不自禁嘆了口氣,呼出的白氣轉眼消散在風中。
“我有一樣新年禮物想要送給你。”夏沁轉身,忽然看着簡念,脣畔卻毫無笑意。
簡念有點意外,看着夏沁從身上的斜挎包裡掏出了一本精緻小巧的口袋書。
“我很早已經就準備好了,你看看。”
夏沁將口袋書攤開放在簡唸的大腿上,白紙黑字,竟然只是普通的黑白打印。
簡念越發詫異,目光專注的盯着一行行字看下去。格式是日記體,年月日和記錄的地點都標記的十分詳細,就連日記中提及的那些事情是多久發生的,在哪裡發生的,都寫得十分詳細。與其說這是一本日記,不如說是一個人成長的內心軌跡,事無鉅細,記錄得清清楚楚。
簡念恍然大悟,擡眸,在飄渺的夜色和斑駁的亮光之中,他的目光牢牢鎖住了夏沁。
她只是點了點頭,什麼話都沒說。
因爲這是簡念當初自己記錄的日記,從他進入骷影盟的第一天開始,從未斷絕。他記在自己的移動硬盤裡,鎖在盒子裡。當初在連公館,簡念從保險櫃裡拿出來送給夏沁的盒子裡,裝着的就是這個移動硬盤。夏沁將移動硬盤裡的內容全部打印出來,然後把移動硬盤藏了起來。
她將打印稿帶在身上,是因爲她想要和奎因魚死網破,然後由別人將移動硬盤交給警察。
這是夏沁最初的打算,可當她知道簡念在爆炸中倖存,她的計劃就被徹底打破。
現在,似乎又派上了新的用場。
“外面風大,小心吹到了頭。”
夏沁故意這樣說,脫下自己的圍巾,俯身裹在簡唸的肩膀上,套着他的頭,雙脣貼在簡唸的耳廓上,趁機耳語道:“我們想要報仇,這是唯一的路……你必須成爲簡念……連榮麟。”
話音落地,一朵煙花忽然“砰”的一聲綻放在高空之中,映紅了簡念和夏沁的半張臉。
……
……
“好美的煙花啊!好多人都在放啊!”
路上,錢小沫看着車窗外各色的煙花,忍不住連連稱歎。
“雷銘,我們也買點菸花回去放吧!彬彬應該會很喜歡的。”
錢小沫滿心歡喜地看着雷銘,可是他始終板着一張臉,毫無表情。
錢小沫知趣地沒有再說什麼,安安靜靜地靠在椅子上,看向窗外的眼神裡少了剛纔的激動和歡喜,反而有點落寞。跑車漸漸遠離市區,原本寂寥冷清的郊外此時卻在爆竹聲中難得的熱鬧。街上有不少玩耍的孩子,雷銘的車開得很慢。
“也不知道現在夏沁怎麼樣了。”
雷銘看似雲淡風輕,卻是在心裡掙扎了很久,才說道:“你還在擔心她?”
“嗯,難道我不該擔心她嗎?”錢小沫看着雷銘,“所以你是知道原因的,對不對?”
雷銘無言,車子緩慢行駛,空中是奼紫嫣紅的流光溢彩,他們彷彿是流淌在一條七彩的光河裡。片刻過去,錢小沫都以爲雷銘又不會理自己了,他卻突然開口說道:“我知道。”
錢小沫一愣,難以置信地看着雷銘。
他忽然一腳踩下剎車,在盛開的煙花之下停穩了車子,雷銘的臉隱在忽明忽暗之中。
“你知道夏沁爲什麼這麼傷心難過?”
“嗯。”
“爲什麼?簡念不是倖存下來了嗎?難道……他的傷情也惡化了?”
“沒有。”
“那……”
“因爲出現在你眼前的簡念,並不是真正的簡念。”
“……”錢小沫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什麼出現的簡念不是真正的簡念?繞口令嗎?
雷銘高深莫測的目光牢牢盯在錢小沫的身上,神色嚴肅冷峻,窗外一朵青色一朵藍色的煙花越發襯托着他的臉色鐵青,錢小沫呆滯地完全無法將腦海裡的思緒整理清楚。雷銘卻已經高冷倨傲地說道:“簡念已經死了,活下來的那個人,是連榮麟。”
“……”
什麼?!
錢小沫瞪圓了眼珠子,雷銘的聲音明明雲淡風輕,不帶任何情感色彩,卻偏偏每一個字都如鐵石般沉重,重重地撞擊在她的心上。
一朵血紅的煙花在空中爆炸,雷銘和錢小沫四目相對,周邊一片紅光,好似淹沒在了血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