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一天,雷銘走後,錢小沫來過電話。
自從錢小沫在療養院上班後,她每天中午和下午吃飯的時間都會打一通電話叮囑李彬按時吃飯,李彬雖然在電話裡總是嫌錢小沫囉嗦,不樂意和她多聊,但是每一天也只有接到錢小沫電話的時候,李彬才難得有高興和輕鬆的感覺。
他表面上不說,嘴上不承認,但他每天看書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去看牆上掛鐘的時間。
華燈初上,李彬已經準時坐在了客廳的座機旁,如他所料,三秒鐘後,電話鈴聲響了。
李彬面無表情地接起電話,聽筒裡錢小沫的嗓音如約而來,李彬的臉上連一點情感起伏都沒有。如果錢小沫現在能看見李彬臉上的表情話,又要感嘆一句,李彬真的不是雷銘親生的嗎?他們太像了,對於情感的隱忍,都太像了。
“……你很煩啊,每天都要說上幾遍,有完沒完?”李彬嘟着嘴,嘴角聳拉着。
“當然沒完沒了。不過你今天晚上吃什麼啊?”
“嗯,吃外賣。”李彬看了眼廚房的方向。
錢小沫的聲音頓了頓,才略帶詫異地反問道:“外賣?什麼外賣?你爲什麼要叫外賣?”
“是叔叔叫的,早上就送來了,我中午吃了一點,還剩下很多,夠我和叔叔的了。”
“他好端端地叫什麼外賣?”錢小沫的聲音似乎是在埋怨。
李彬轉移了話題,問起了錢爺爺錢婆婆的情況,兩人聊了一會兒,錢小沫要忙就掛了電話。聽筒裡傳來嘟嘟聲響的那一刻,李彬只覺得有一股冰冷又強大的吸引力將他拉回了現實,偌大的別墅裡悽清又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風吹過客廳的窗簾都是陣陣寒意,突如其來一剎那的安靜讓李彬就連自己心跳聲和呼吸聲都能聽見。
脣角凝固,李彬掛上電話,拿起電視遙控器,打開電視,隨手翻了一個臺,將電視的音量開到最大。正好是美國的家庭情景喜劇,屏幕裡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圍坐在餐桌旁吃飯,因爲男主角小孩一句話,逗得爸爸媽媽開懷大笑,李彬卻始終只是面無表情地盯着電視屏幕。
熒幕的亮光在他瞳仁裡閃爍跳躍,照亮了他的半張臉。
山裡的夜色來得急,別墅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戶外的自動燈已經亮了,可別墅裡卻一片漆黑。只有客廳的電視亮着屏幕,李彬蜷縮着陷在沙發裡,屏幕的亮光閃爍在他的身上,電視機裡傳來誇張的笑聲,伴着李彬不知不覺中熟睡了過去。
李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客廳裡燈火通明,他只得用手擋着眼睛,朦朦朧朧間看見有人拿着什麼東西站在他的身邊。李彬眨了眨眼,重重疊疊的影子終於變得清晰,雷銘手裡拿着一條毯子,正想要蓋在李彬身上的時候,他醒了。
“叔叔……”
李彬輕喚了一聲,坐了起來,揉着眼睛,這才注意到電視已經關了。
雷銘見他醒了,將毯子隨手疊在沙發尾。
“叔叔吃飯了嗎?”
“沒有。”
李彬滿心歡喜地下了地,“冰箱裡還有外賣,我熱熱就能吃了。”
“你沒有吃飯?”雷銘回來後進過廚房,已經注意到了。
李彬羞澀地笑了笑,撓着後腦勺,“我不餓,睡着了,忘了時間。”
其實,他只是不想要一個人吃飯,因爲他真的很討厭很討厭一個人吃飯的感覺。
“我馬上就去熱好……”
李彬似乎害怕雷銘不吃,急急忙忙趿着拖鞋小跑向廚房。
雷銘這次沒有馬上離開,他只是望着李彬的背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望着眼前的全家福。雖然年已經過了,但是錢小沫在屋子裡裝飾的東西並沒有被清理掉,似乎有了這些,纔有些家的感覺。
家,美國車禍後,雷銘就沒有家了,李彬現在也沒有家了。
難怪,錢小沫總會說他們兩個很像。
雷銘聽見廚房裡傳來了微波爐運轉的嗡嗡聲,他站了起來,朝廚房走去。
李彬正踮着腳想要拿頭頂櫃子裡的盤子,雷銘走上去,大手一伸,盤子已經穩穩當當放在了琉璃檯面上。李彬回頭看了雷銘一眼,雷銘說道:“我來熱,你去坐着。”
李彬有點微微地詫異,雷銘已經搶走了他手裡的活,“我……我和叔叔一塊兒……”
於是,熱一頓外賣,居然是李彬和雷銘兩個人第一次一塊兒做某件事兒。
兩個人一起做事總是很快,尤其只是熱一頓外賣而已。
很快,李彬和雷銘兩人已經在餐桌上坐下,外賣異常的豐盛,雷銘甚至還熱了牛奶給李彬,李彬心中暖流涌動,差點淚如雨下。兩人吃飯時又閒聊了一會兒,別看李彬只有七歲,聊起政治、軍事和歷史,李彬頭頭是道,一頓飯吃得相當愉悅。
李彬好幾次差點脫口而出,“叔叔,你每天都回來陪我吃飯吧!”
真的有好幾次,李彬都忍不住了,但是他還是沒能說出口,他是懂事的,知道雷銘每天焦慮的事情要處理的事情堆積如山,他不想要再增添雷銘的負擔。這樣的日子雖然不多,但是偶爾能有一次,也是驚喜啊!李彬心裡也十分滿足。
吃完後,李彬和雷銘一塊洗碗,美得李彬心裡甜滋滋的。
“叔叔訂的外賣好好吃……叔叔!叔叔你……叔叔!”
李彬忽然被眼前的雷銘嚇住了,頓時語無倫次,只見雷銘雙手撐在水池邊,臉色煞白,雙眼和嘴脣紅得似血,額頭上和鼻頭上淅淅瀝瀝的滿是冷汗。
“叔叔!”
李彬上前急忙扶住雷銘,手心觸碰上去,卻是一陣鑽心火辣的滾燙。
李彬瞠目結舌,嚇得夠嗆,卻又不敢鬆手,越發抓緊了雷銘的手腕。
雷銘腹部絞痛的幾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腦子裡一片空白,也聽不清李彬在說什麼,耳朵裡只覺得是嗡嗡嗡的響。他的眼神開始渙散飄渺,漸漸地,眼前的李彬已經變成了好幾個,像是不倒翁似的東搖西晃。
雷銘閉上眼,想要努力平復這種不適感,但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情況反而加重,天地間一片黑白眩暈,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感覺到自己在走,可是走向哪裡,在什麼地方上走,雷銘完全不知道。
從李彬注意到雷銘臉色不好,到現在,不過短短十秒鐘,砰的一聲,雷銘昏倒在地。
“叔叔!叔叔!”
李彬扶不住他,雷銘倒下去的那一刻連帶李彬一塊摔倒在地上。
他趕忙掙扎着站了起來,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着急地推搡着雷銘,但是雷銘已經失去了意識。李彬錯愕地渾身發冷,後背像是被浸入冰水中,雷銘的臉上、脖子上還有手上開始長出星星點點的紅點,一大片一大片,顯然是過敏症狀。
李彬忽然想起,錢小沫之前叮囑過他,雷銘對海鮮過敏。
海鮮……海鮮……
他們吃的東西里,有海鮮?!
李彬目瞪口呆看向廚房垃圾桶裡扔掉的外賣盒,裡面怎麼會有海鮮呢?
他難以置信,可眼下李彬已經顧不得原因到底是什麼了,他急急忙忙跑去撥打120救護中心的電話,得到的答覆,竟然是月間別墅的山路上發生山體坍塌,阻斷了交通,救護車根本上不來。
怎麼辦?怎麼辦?
電話裡嘟嘟響個不停,李彬大腦一片空白,手足無措地跑回廚房,雷銘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撲上去摸了摸雷銘的額頭,灼熱的感覺完全像是火燒,再不急救的話,李彬根本不敢想下去。他急得想哭,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可是李彬偏偏一滴眼淚也沒有。
心裡慌張的感覺,空落落的,整個人呆滯木訥得像個木頭人。
錢小沫!錢小沫!這個時候只有找錢小沫了!
李彬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掉頭跑向客廳,卻因爲太着急腳下滑了好幾跤,險些摔倒,最後才一把抓起自己剛剛扔下的電話。
……
與此同時,療養院。
錢小沫正在院長辦公室,這幾天從錢小沫身上採集的血樣和細胞樣本,經過實驗對比,已經有了結果。李喬參照這份結果報告,再結合錢小湘目前的檢驗報告,想要從中找出導致錢小湘身體快速衰老的生物學原因。
爲此,李喬專門請錢小沫過來,詳細地解釋報告裡的各種數據。
“……現在我們發現幾處疑點,比如這裡……”
李喬在文件上指了指,錢小沫探頭向前,只差一點撞上李喬的頭。
兩人的距離之近,火辣的呼吸都在空中縈繞不散。
李喬情不自禁深情地凝視着錢小沫的側臉,可她看文件看得仔細,根本沒有注意到。
“這裡……不好意思……”
錢小沫剛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手機鈴聲忽然響了。
是月間別墅的座機,是李彬打來的吧。
錢小沫剛把電話接通,還未說完,就聽見李彬在那頭嚷嚷不斷。
錢小沫頓時眉頭緊蹙,身子繃緊,“彬彬,你慢慢說,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李喬見錢小沫神色慌張,臉上的表情也不自然地嚴肅凝重起來,他不知道電話裡的人說了些什麼,反正錢小沫的臉色越來越差,她忽然拍案而起,一聲低吼,“雷銘食物過敏昏倒了?怎麼……你不要慌張……”
錢小沫深呼吸了一口氣,急忙穩住了自己的情緒。
雷銘不止一次食物過敏了,這次,只要搶救的好,一樣會沒事的。
“彬彬,你聽我說,你冷靜下來,現在我馬上過來接你們,不過你必須對雷銘進行急救,只有你在他身邊,也只有你能做到!彬彬,相信自己!”
錢小沫開始教李彬如何急救,上次她也是這樣救得雷銘。
“……只要保持他的呼吸通暢……嗯,對……”
錢小沫講着電話,李喬已經脫下白大褂,拿起了桌上的車鑰匙,拍了拍她的肩頭。
錢小沫一面教着李彬,一面扭頭看向李喬。
李喬已經站在了辦公室的門口,晃了晃手裡的車鑰匙,示意現在送錢小沫過去。
錢小沫點了點頭,同李喬一塊兒風馳電掣地趕往月間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