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喬和醫生一番溝通後,轉院的手續已經辦妥。
“……麻煩你了。”
李喬一聲言謝,轉身望去,錢小沫和李彬坐在長椅上緊緊相偎,兩個人幾乎都縮成了一團,一束白色的白熾燈燈光照在他們的頭頂上,陰暗襯托之下,他們好像置身在雪地裡,一束雪光籠罩在他們身上,滿臉蒼白,眼神黯淡無光。
李喬走上去,手裡端着兩杯熱巧克力,熱氣騰騰。
“醫院轉院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好,三分鐘內發車。我可以開車送你們過去。”
錢小沫緩緩擡起頭來,淚眼朦朧,卻又毫無焦距。落在李喬的心上又是羨慕嫉妒,又是渴望痛心,萬般滋味交織在一起,李喬的心裡簡直比亂麻還要亂。
“我想和救護車一起過去,你送彬彬到醫院吧。”錢小沫說話的時候,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飄渺不定,深不可測。
李喬點了點頭,挨着她坐下,見着錢小沫憔悴不堪的模樣,他心裡更如刀割。
“我向醫生簡單瞭解了一下情況,因爲這裡畢竟是家小醫院,很多檢驗都做不了,爲了安全起見,他們提出轉院的建議,並不代表雷銘的情況就有多麼惡劣。醫生說的話,你也是懂得,他們只是把話說在前面,一旦有了什麼後果,我們也有心理準備。”
“他只是食物過敏,對不對?”
錢小沫眼巴巴地望着李喬,醫生說什麼並不重要,李喬在說什麼她也沒聽。
錢小沫只想要雷銘好起來,他也一定會好起來!
眼神裡的悽楚與期盼相互交織在一起,竟比那無底洞的深淵還要深不可測。
她的目光楚楚可憐,像是跌落下懸崖的人拼命抓住那唯一能保命的樹藤。
李喬知道她想要什麼答案,可是他給不了。
醫生最害怕給病人家屬任何承諾,因爲這代表了希望,希望越高,失望越大。
在太多不確定因素的前提下,李喬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怎樣回答錢小沫。
而事實上,李喬長時間的沉默,也已經給了錢小沫答案。
只是,並不是錢小沫心裡想要的答案。
她的眸光越發低沉,不等李喬彌補什麼,雷銘的主治醫生走了過來,表示可以發車了。
錢小沫一驚,迫不及待地追向救護車,臉上的表情近乎望眼欲穿,手忙腳亂地爬上了救護車。李彬見到雷銘躺在救護車裡,眼神閃爍如地震似的,緊跟着錢小沫就爬了進去。
護士大驚,急忙說道:“救護車裡只能跟一位家屬。”
“我不要下去!我不要!”李彬哭喊着,徹底喪失了理智。
護士急了,這樣下去,救護車沒辦法發車啊!
“醫生不用跟着了,有我在,發車吧!”
李喬放棄了自己的賓利,一同鑽進救護車,關上門。
救護車吚吚嗚嗚上路,錢小沫和李彬都趴在雷銘的身邊,兩個人同樣淚流滿臉。
“雷銘,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無論如何,你都要撐下去!撐下去!”
錢小沫緊緊攥着雷銘的手貼在自己臉邊,摩挲着,一滴淚水沿着雷銘的手背和錢小沫的臉頰落在牀單上支離破碎,全是錢小沫心碎的模樣。
李彬嚎啕大哭,肩頭抽搐不停,他一面抹着眼淚,一面肝腸寸斷般的哀嚎着“叔叔,我對不起你”,稚嫩的嗓音迴盪在救護車裡,連兩個早已對這種畫面司空見慣的護士,也忍不住連連嘆氣。
李喬安靜地坐在對面望着錢小沫,將她的一低眉一抿嘴,都毫不遺漏的看在眼前。
雖然雷銘徘徊在生死邊緣,可李喬不得不承認,在他眼裡,雷銘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得到了李喬想要得到的一切,李喬寧可自己躺在那裡換取這些。
可說到底,到最後李喬真正地躺在救護車上,趴在他身邊悲哀飲泣、痛心疾首的人,又會是誰呢?還是說,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一個人。
李喬自嘲地一聲冷笑,他竟然會羨慕一個將死之人?
護士表示要爲病患繼續實施急救,錢小沫和李彬卻都不願意離開雷銘身邊。李喬身子向前摟住錢小沫的肩頭,什麼話也沒說,但他手裡的力道大得驚人,驚醒了錢小沫早已經混亂的意識。她扭頭看向李喬,他的眼睛裡似乎蘊藏着某種力量,錢小沫看在心裡,握住李彬的手,兩人一道讓開。
兩個護士站在錢小沫和李彬剛纔的位置,開始急救措施。
錢小沫和李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眼淚簌簌地落,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李喬望着錢小沫,她所有的心事都刻畫在了臉上,李喬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錢小沫是這麼深愛雷銘。他,還會有機會嗎?李喬抿緊嘴脣,在心裡一聲長嘆,脫掉外套,挽起衣袖,上前接過了護士手裡的儀器,簡單一句,“我來。”
……
……
救護車一路咿咿呀呀地呼嘯在夜色的大道上,錢小沫和李彬的心也咚咚咚地狂跳一路。
一個小時的路程縮短在半個小時內,救護車穩穩當當停在了市醫院門口。
救護車的門剛打開,市醫院的急診醫生和護士已經趕了過來,大家井然有序地忙碌着,雖然人很多,大家又會着急,但是現場秩序井井有條,一點差錯都沒有,雷銘已經被推進了市醫院的急診室。
嘩啦一聲,藍色的帷幕遮住了病牀,錢小沫和李彬只能等在外面,心急火燎。
市醫院的醫生找李喬瞭解情況,李喬回答得一絲不苟,十分詳細,冷靜又沉着。
一片緊急之後,急診室裡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裡。
錢小沫和李彬坐在長椅上,七上八下的心幾乎堵在嗓子眼,難受得連呼吸都是痛。
時間滴滴答答地過去,真的是度日如年地萬般折磨和煎熬。
當急診室帷幕被拉開的那剎那,錢小沫瞪圓了眼珠,都聽見自己心頃刻間爆炸的聲音。
“醫生,我先生的情況怎麼樣?”錢小沫撲上去,不等醫生喘口氣已經着急地追問着。
醫生摘下口罩,神色冷峻嚴肅,嚇得錢小沫和李彬兩人幾乎魂飛魄散。
“病人是過敏體質,你們應該更加註意,這次幸好搶救得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
“所以病人暫時度過了危險期,但是我建議留院觀察一段時間。”
錢小沫難以置信地瞪着醫生,好像不確定這究竟是現實,還是自己長期處於幻想之中。
這麼說來,雷銘……雷銘暫時沒事了,對不對?
“謝謝你,辛苦了。”李喬最先反應過來,上前和醫生握了握手。
“你們儘快辦理入院手續,這段時間也不能掉以輕心。”
“好,醫生,還有些情況我想要找你瞭解一下……”
李喬陪着醫生一同走遠,錢小沫和李彬等着護士將雷銘推了出來,兩個人幾乎是眨眼的速度撲了上去。雷銘躺在病牀上依舊在昏迷中,手背上打着點滴,暴露在外面的皮膚上依舊是星星點點的紅點,看得錢小沫心裡是心疼,而李彬則是內疚。
辦理完入院手續,已經接近拂曉了。
李喬回到雷銘的病房,站在病房門口看着錢小沫無微不至地照顧着雷銘,他似乎沒有勇氣走進去。她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小心翼翼,眉眼間是濃濃的擔心,目光卻已經不似剛纔那般緊張。她終於緩了口氣,至於剛纔私下和醫生聊的一些話,李喬還是決定不告訴她了。
“彬彬已經睡了,你還是休息一會兒吧。”
李喬走進去站在錢小沫身後,李彬倒在一旁的沙發上,身上蓋着李喬剛剛脫下來蓋上去的外套,李彬因爲太累還是扛不住了。
錢小沫卻搖了搖頭,握着雷銘的手,寸步不離,“我要守在這裡等他醒來。”
“等他醒來看見你現在憔悴不堪的樣子嗎?”
錢小沫沉默,一句話都沒說。
李喬知道現在是屬於他們的世界,無論李喬說什麼、做什麼,錢小沫都聽不進也看不見。
試問,天底下又有多少人能爲自己的情敵赴湯蹈火呢?
李喬笑了,窗外朦朧的亮光照亮了他的脣角,那是多麼的苦澀與辛酸啊!
醫生的本職,讓李喬沒有辦法見死不救,甚至他都沒有任何質疑自己爲什麼要救雷銘。
他是醫生,救死扶傷是他的職責,也是他融入身體的信仰。
李喬坐在椅子上,長鬆了口氣。
……
……
雷銘直到中午才醒來,醫生和護士趕來爲他做了個檢查。
目前看來一切穩定,燒也已經退了。
“現在你感覺怎麼樣?”錢小沫端着水杯遞給雷銘。
雷銘雙手沒有勁,只能由錢小沫喂他喝。
“醫生都說了,很好。”
“那是醫生說的,我只要聽你的。”
錢小沫很倔強,雷銘不知道,醫生昨天甚至說過他會性命不保!
錢小沫纔不要相信醫生的話。
“我很好。”雷銘看着錢小沫異常嚴肅的臉色,還是補充了一句。
錢小沫凝視着他的眼睛,心裡才稍稍有了暖意。
雷銘擡眸望向站在牀尾始終一句話都不說的李彬,抿了抿雙脣,“昨天,嚇到你了吧。”
李彬的雙眸一閃,雷銘不和他說話還好,一說話,李彬的眼淚瞬間止也止不住。
“叔叔……對不起……我對不起叔叔……”李彬哭得稀里嘩啦,上氣不接下氣。
錢小沫上去趕忙抱住他的肩,“叔叔已經醒了,叔叔就會很快好的。”
“可這還是我的錯……阿姨明明提醒過我,可是……可是我還是……”
“你並不知道外賣裡面有海鮮啊!而且你也說過,你很仔細地檢查過,所以這真的不怪你。”錢小沫摸了摸李彬的頭,轉身看着雷銘,帶着幾許責怪的意味,“更何況,某人明明知道自己對海鮮過敏,爲什麼還要專門叫有海鮮成分的外賣?”
雷銘微眯了眯眼,錢小沫的話他聽得很清楚,但是完全不明白。
“我叫的外賣?”
“是啊!彬彬說的,昨天你剛走,就有外賣送來,說是你訂的。”
雷銘的臉色越發陰沉,像是一層冰霜僵硬了他臉上的表情,雷銘就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可是,他根本沒有預訂過任何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