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裡沒有再播報南方邊境的新聞了。最開始,新聞演播室還會請來軍事專家和主持人面對面的議論分析,慢慢的,演播室裡的軍事專家變成了戰後心理治療的心理醫生,持續一段時間後,再打開新聞頻道,邊境的新聞只能看見屏幕下方的滾動字幕而已。
生活原本可以再度恢復平靜,雷銘原本也該回來了,可是沒有,他並沒有回來。
手機依舊不通,錢小沫鼓足勇氣給杜建萍打電話,也還是沒人接聽。
錢小沫終日惶惶不安,心裡的焦急和苦悶竟然比之前還要折磨人!
既然戰亂已經平息,雷銘如果還活着,應該就該回來了啊,爲什麼現在卻……
錢小沫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打消了心裡的這個念頭。
站在窗前望着小區大門的方向,濃蔭的樹下時不時會走來一兩個人,錢小沫都會伸長脖子瞪圓眼睛看清楚,說不定,下一個人就會是雷銘啊!下一個……對,下一個……一定是下一個人……雷銘總會出現的。
錢小沫這樣等着,盼着,轉眼又是一個星期。
桃花開得極盛,絢爛得比晚霞還要奪目,風拂過,落英繽紛,像是朵朵連綿的粉色的雲。零星的幾株李樹錯落有致,白嫩的花瓣中點着一枚清新的翠綠,出落得像是不染塵埃的綽約仙子。桃紅李白,點綴在錢小沫的眼前,她的心中卻是一片淒涼。
還記得,雷銘出發的時候,桃樹李樹沒有一朵結了花苞,如今卻已開得極盛。
既然花都開得這麼盛了,爲什麼還不見良人歸來?
些許,是這些花開得早了,因爲錢小沫終日以淚澆灌,它們反而盛放而譏諷?
錢小沫的額頭靠在玻璃窗上,心中的萬般思念,都只是爲了他一人。
李千雅收拾好廚房出來,看見錢小沫還站在那裡發呆,只得惋惜地嘆了口氣。
雷恩煬從書房裡出來,今天週末,他留在家裡看書。
“喂,她之前不是嚷嚷着雷銘要回來了嗎?怎麼現在比之前還要憔悴傷心了?”
雷恩煬聳了聳肩,“我怎麼知道。”
“雷銘到底去哪裡出差了?”
“我不知道。”
“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你這小屁孩,怎麼一問三不知啊?”
“因爲我是小屁孩啊!”
“你……”
李千雅的話哽在嗓子裡,無奈地吞了回去。
現在的這兩個人除了盼着雷銘早點回來外,簡直沒有別的辦法了。
……
入夜,涼風如水。
李千雅攏了攏身上單薄的睡袍,出來接水喝,卻發現客廳的落地燈還亮着。
她走上去,果然看見錢小沫蜷縮在沙發上,只不過已經迷迷糊糊睡着了,手裡還握着手機。落地燈的燈光勾勒出錢小沫的身形來,半明半暗間,她就連睡着了也是眉頭緊鎖,滿臉擔憂。李千雅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空水杯,上前替錢小沫蓋好了身上滑落的毯子。
“每晚都睡在這裡,他也沒有回來啊,何苦折磨自己呢?”
李千雅自言自語地呢喃着,這樣深沉的愛,如果沒人迴應,只會燒傷自己啊!
李千雅心痛不已,接了半杯水,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誰知她的房門還沒合上,就聽見玄關傳來了什麼聲音。
李千雅頓時驚恐地愣住了,深夜,四下寂靜,哪怕是老鼠偷嘴的聲音也能聽見。這麼晚了,究竟是誰來了?李千雅一隻手握緊了門把手,一隻手攥緊了水杯,如果又是小偷來光臨的話,她立馬就把水杯朝那人砸上去!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躲在門口,瞪圓了眼睛偷偷望向外面。
沒一會兒,玄關的大門開了,李千雅聽見有人走進來的腳步聲,很沉重,很遲緩,她下意識地捏緊了水杯,渾身緊繃着處於全副武裝的狀態。只要一鬆手,她立馬就會像離弦之箭射出去!就在李千雅看見那抹人影晃過她眼前時,李千雅二話不說衝了上去!
咻的一陣冷風,李千雅掄起手中的水杯砸下去,那人卻突然轉過身來,速度快得李千雅毫無防備,她高舉在空中的右手手腕就被那人狠狠一把捏住,疼得她“哎呀”一聲,那人才鬆開了她,還叫出了她的名字,“李千雅?你怎麼在這裡?”
“痛啊……”李千雅捂着自己的手腕,又是皺眉又是撇嘴,不耐煩地說道,“我不在這裡在哪裡啊?你不在的時候,我都住在這裡陪着小沫。”
雷銘轉眼看向沙發上的錢小沫,心中竟然像是被針扎一樣。
“她的臉色很不好。”
“能好嗎?每天都睡在這裡,只睡兩三個小時,天天等你回來。”李千雅放下水杯,嘆了口氣,“你去哪裡出差了,爲什麼不和小沫聯繫?你不知道會有人擔心你,牽掛你嗎?小沫每天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再忙也能抽空回個電話給她吧?”
雷銘凝視着錢小沫,任由李千雅責怪他,雷銘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
他不需要解釋,也沒辦法解釋。
他的確該被指責,而錢小沫從來不會怪他,也只有李千雅能說出這些話來了。
“……你最好永遠記住,你是小沫的老公,你是有家庭的人!沒有你的消息,知不知道有多麼折磨人啊?總之,現在你回來了,對小沫好一點,否則……哼哼,我絕對不會饒過你!”
李千雅說着,在空中比劃着拳頭,手腕一扭,被雷銘抓過的部位又扭得生疼。
疼得李千雅哎哎直叫地回到了臥室。
客廳裡,滿眼漆黑,唯有一束淡淡的落地燈照亮了雷銘和錢小沫的半邊身子。
燈光讓錢小沫朦朧又夢幻,柔和得像是夜夜出現在雷銘夢裡的那個影子。
他蹲下身子,久久注視着錢小沫,緩緩伸手愛撫着她的秀髮。
終於,觸手可及的溫暖,告訴他,錢小沫就在這裡。
而不是終日到晚的那一次次噩夢,總是無法擁抱在夢裡出現的她。
“我回來了,小沫。”
雷銘抿嘴淺笑,在錢小沫的臉上一吻,輕柔得像是一片花瓣落在臉上。
錢小沫抽着嘴角動了動,但沒有醒過來。
李千雅在門口看着他們,偷偷捂着嘴一笑,躡手躡腳地關上了門。
……
……
次日,錢小沫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
天啊!她怎麼睡了這麼久?
這段時間,錢小沫都很驚醒,不可能睡這麼久啊!
她着急地掀開被子下牀,剛剛站起來就納悶了,轉身看着自己身後的那張牀。
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回過房間啊!
錢小沫撓着後腦勺,穿着睡衣,踩着拖鞋,頂着一頭蓬亂的頭髮走出了臥室。
“千雅?彬彬?”
錢小沫喚了幾聲,廚房沒人,客廳沒人,去哪兒了?
“千雅?”
“他們在樓頂曬被子。”
冷不丁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錢小沫的身後傳來,聲音低沉略帶疲憊,卻像春風一般的柔和。
錢小沫頓時停住了腳步,臉色忽紅忽白,心跳越跳越快,卻又好像根本沒有在跳一樣,剎那間她大腦一片空白,血液凝固,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處於缺氧的狀態。胸口像是有什麼巨大的力量在壓迫她,讓她根本沒有辦法呼吸。
錢小沫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迫不及待地轉過身來。
雷銘,手裡拿着平板電腦,目光堅定有神地看着她。
驚喜來得太突然,錢小沫根本回不過神,只能支支吾吾地問道:“是……是我在做夢嗎?”
每日每夜的夢,夢到最後,錢小沫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對於雷銘而言,昨天看見錢小沫睡在沙發上的模樣,他又何嘗不是呢?
“不是。”
“……你……你……你真的回來了?”錢小沫難以置信地挪着腳步朝他走去。
雷銘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嗯。”
錢小沫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着撲進了雷銘的懷裡。
雷銘依舊杵在那裡不動,任由錢小沫抱着他的腰,像只貓似的縮着身子陷進了他的懷裡。
手心裡的溫度,是雷銘身上的溫度啊!
鼻尖縈繞的熟悉的氣息,是他身上特有的體香。
錢小沫越抱越緊,簌簌而落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全部都落在了雷銘的衣服上。
“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
錢小沫的眼淚滑落臉頰,淚滴懸在下頜搖搖欲墜,像是沾着露水掛在枝頭的桃花。
她鬆開雷銘後後退了兩三步,繞着他走了一圈,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安然無恙。
“我沒受傷。”
“那你爲什麼回來這麼晚?我看新聞那邊的混亂早已經平息,你知不知道我……我……很擔心你……”尾音幾乎都被錢小沫吃了,飄蕩在空中的只有關愛的味道。
碰巧雷銘鼻子很靈敏,他嗅到了。
“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所以耽誤了些時間。”雷銘一面說着一面走向書房,錢小沫寸步不離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後,“乾媽他們趕去了前線,沒我什麼事,我就回來了。”
“那你還去嗎?”
雷銘在書桌後坐下,看了她一眼,“不去了。”
錢小沫這才釋然,終於明媚地笑開了,“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餐廳裡有千雅給你留的飯菜。”
“嗯。”錢小沫應了一聲,還想再多看雷銘幾眼,立馬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那我可以拿進來吃嗎?我想一邊看着你,一邊吃。”
雷銘挑眉,“……爲什麼?”
“因爲……你很下飯啊!”
因爲我很想你啊,大笨蛋。
錢小沫咀嚼着自己藏在舌尖上的話,有點苦澀,但也有點甜。
雷銘滿臉黑線,沒啃聲,只低頭擺弄着凱盛集團的文件。這段時間,沒處理的文件太多,夠他忙得了。錢小沫見雷銘沒有拒絕她,這就是同意了唄!錢小沫立刻歡呼着奔去了廚房,情不自禁地嘴裡哼着歌。
雷銘擡眸望着她的背影,這樣的感覺,美好得令人抓狂,午夜夢迴間令人肝腸寸斷啊!
至少,他現在回來了,而她碰巧也還在。
雷銘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剎那間,春風十里,桃紅柳綠,金燦燦的陽光如瀑布般傾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