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深山老林裡霧氣繚繞,伸手不見五指。
奎因悠然自得地坐在輪椅上,手裡拿着毛巾擦拭着佈滿裂痕的相框,嘴裡哼着異國小曲。
“東家。”門外有人在輕喚。
奎因應了一聲,房門被虛開一條縫,“東家,所有的都已經準備好了,需要現在行動嗎?”
“什麼時候了?”
“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奎因將相框對着檯燈高高舉在眼前,微眯着眼認真地檢查着相框玻璃表面是否擦得乾淨。
“你是不是在想,爲什麼相框碎掉了,我還不肯換掉。”
“小的不敢這樣想。”那人誠惶誠恐地頷首,不敢再看向奎因。
奎因放下相框,在手裡不捨地摩挲着,“不管再破舊,它始終都是屬於這個相框的一部分。換成新的,那便再也不是那年那時的場景,也不再是現實應該有的模樣。”
手下並不能理解奎因話裡的意思,戰戰兢兢,斂氣屏聲。
奎因依舊打量着相框,好像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自言自語。
“只有它破碎的樣子才能提醒我,這一輩子的無法摒棄的羞辱。”
奎因的手指忽然停在照片裡女孩的笑臉上,手指十分用力地摁着她的臉,臉色剎變。
“一樣東西,沒有用處,就該徹底丟掉!”
奎因齜牙咧嘴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不等手下反應過來,相框已經“砰”的一聲,在地上砸得支離破碎。原本已經皸裂的玻璃表面這次完全碎成了渣,像是將照片裡女孩的笑臉炸成了粉末。玻璃渣零散地彈落在地板上,相框四邊的棱角也斷的斷、殘的殘,徹底報廢。
手下嚇得渾身發顫,不知所措。
奎因瞪了他一眼,惱怒地低吼道:“還給我愣在這裡做什麼?立刻動手把那些毫無用處的東西都給我扔了!”
“……是……是是是!”
那人趕緊僵硬着退了出去,門口烏壓壓站了一羣的人,都在等待指示。
“東家的命令,清理門戶!”
“是!”
一羣人立刻分成小組各自散去,整齊又沉悶的腳步聲迴盪在山壁間,沒來由地讓人發憷。
另一頭的房間裡,夏沁正準備休息,卻看見連榮麟十分警惕地看向門口。
她有點納悶,走來,手心搭在連榮麟的肩頭上,一股熱流穿透了他冰冷的肌膚。
“怎麼了?”
“感覺今晚有點不對勁。”
夏沁安靜地聆聽着四周的動靜,風聲,空氣流動的聲音,“我什麼也沒有感覺到啊。”
“不,有人在靠近我們,速度很快!”
連榮麟抓着夏沁的手,想要逃,可是這裡是地底啊,四周都是封鎖的山壁。
唯一的出路就是那扇門,可是那扇門外面卻是氣勢洶洶逼近的大部隊啊!
連榮麟無路可走,砰的一聲,門這個時候被撞開,雄赳赳氣昂昂的一羣人手拿武器衝了進來,幾乎只是眨眼的瞬間已經把連榮麟和夏沁包圍。夏沁驚得渾身冷汗,連榮麟握着她的手,死死地握着。
與此同時,威廉正在來基地的路上。
半個小時前接到奎因的電話,威廉便離開林家宅邸驅車前來。
一路上月光清暉,蟲鳴聒噪,威廉踩着腳下乾枯的樹枝,乾脆的一聲響,樹枝斷成兩節。
一陣清幽的風吹來,威廉在飄渺的迷霧中頓下腳步,鼻翼煽動,如野獸般嗅到了什麼。
“大家在這裡應該等了我很久了吧?”威廉開口,輕蔑不屑,低眉解開了自己的袖口,喃喃着,“既然我來了,就都現身吧。霧這麼大,你們藏着掖着,小心會把我跟丟了。”
話音落地後幾秒鐘,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林子裡傳來。
威廉沒有擡頭,依舊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漫不經心。
“是誰讓你們來的?”
“當然是東家的命令!”
威廉挑眉,擡頭,扯開了自己的領帶,“東家?要你們來做什麼?是擔心我在濃霧裡迷路?”
“東家說了,對於沒用的東西,就該清理!”
“哈哈哈!”威廉忽然仰頭大笑,一面扯下領帶一圈一圈纏繞在自己的手背上,“今天是愚人節嗎?東家如果要清理沒用的東西,我想最應該清理的,是你們纔對!”
威廉的笑聲戛然而止,整個人移動速度特別的快,尤其有濃霧替他掩護,一羣黑衣人甚至都還沒有來及開槍,人羣裡已經傳來了兩聲慘叫。威廉至少已經拿下了兩個人,黑衣人瞬間都慌了,槍口對準威廉,樹林裡的一場惡戰,必不可少。
……
……
濃霧散去,第二天恰逢週末,又是晴空萬里,街上來來往往不少人說說笑笑。
李喬一大早就來找錢小沫,是錢媽來開得門。
“李院長,這麼早啊?吃過早飯沒?小沫正在廚房裡。”
李喬也沒進門,只說:“早飯已經吃過了,今天療養院有外事活動,所以我想安排小沫也一塊兒去。”
“外事活動?”錢媽有點擔心回頭望向廚房,壓低了聲音,“小沫雖然每天都看起來很正常,但是她心裡的苦,當媽的還是能看得出來。這麼重要的活動,安排小沫去,會不會出什麼差錯啊?”
李喬淺笑,“阿姨您放心,就是帶小沫出去開開眼界,不用她做些什麼。更何況,我也是想着帶她出去走走,多見見人,多看看事,或許她的心結也會慢慢打開。”
錢媽點了點頭,李喬說得很對,錢小沫自從搬來療養院後,最遠的距離只是走到外面的公交站臺送雷恩煬上公車。也的確應該讓錢小沫多出去出去啊!錢媽轉身叫錢小沫出來,李喬又將活動的事情告訴了錢小沫,雖然錢小沫不太願意,但錢媽還是鼓勵她去。
最後,錢小沫吃過早飯後,和李喬一同坐上了賓利。
“你確定了嗎?”李喬扭頭看着她,“真的要這樣做?”
錢小沫沒有任何的質疑,“這是我唯一的路,也是我必須做的。”
李喬抿了抿脣角,繫上安全帶,發動了車子,“好吧!小沫,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否則,我可是成了殺人的犯罪嫌疑人啊!”
錢小沫看着他勉強揚了揚脣角,賓利駛出療養院,她轉頭看向車窗外,笑意轉瞬即逝。
明明車窗外是明媚的陽光,錢小沫卻覺得渾身寒徹入骨;明明街道上人來人往好一番熱鬧,錢小沫卻覺得寂寥孤獨。那都是別人的世界,不是她的。她並不屬於這個普通又熱鬧,時而有點小煩惱的世界,她的世界裡永遠沒有安寧兩個字。
如果說,所有的紛爭都是雷銘帶給她的,錢小沫並不認同。
因爲在和雷銘離婚後,日子風平浪靜,可她並沒有發自內心真正地感受到任何安穩。
電視上是南方邊境的戰亂,光是想想雷銘浴血奮戰的模樣,錢小沫就會坐立不安。
這種不安寧的感覺,其實都是錢小沫自己帶給自己的。
一直到這一刻,錢小沫才終於恍然大悟。
賓利停在山腳,按照信裡所說的內容,錢小沫必須獨自一人上山。
所以,她和李喬都下了車。
山風清爽,草木幽香。
李喬擔心地看着錢小沫,“準備好了嗎?”
“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幫我把這封信交給我爸媽。”
錢小沫打開斜挎包,從裡面抽出了厚厚的一沓信封。
李喬眉頭緊鎖,“遺書嗎?我是不會幫你轉交的,你必須活着回來!”
李喬不收,錢小沫也並沒有妥協,她只是把信封插在了賓利的擋風玻璃上,說了聲“謝謝”。李喬雙拳緊握,看着錢小沫遠去的背影,他邁着長腿分奔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定要這樣嗎?沒有任何可以迴旋的餘地嗎?讓我代你去不行嗎?”
“李院長,對你的感謝我三言兩語說不完。這次的事情沒人能幫我,這是我自己必須面對和解決的事情。”錢小沫斬釘截鐵,臉色鎮定自若,英氣逼人,就像是一直藏在劍鞘裡的寶劍終於在這一刻被拔出,光芒四射,尖銳鋒利。
李喬怔怔地鬆開了手,錢小沫的眼神讓他沒有辦法拒絕忤逆她的意思。
“我還欠很多人很多頓飯,包括你,所以我肯定會活着回來。等我吃飯。”
李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笑,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的。
他只是這樣望着錢小沫走遠。
青山隱隱,白雲飄飄,錢小沫一頭烏黑秀麗的長髮隨風而舞,竟比畫裡的風景還要美麗。
一條山路,是赴死的路。
錢小沫目光炯炯,神色淡定,事已至此,她反而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安寧與安穩。
風吹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小鳥此起彼伏的叫聲,都在錢小沫的耳朵裡無限放大。
天地自然間,彷彿只有她一人,而她的身心靈正在和自然融爲一體。
錢小沫站在山路上,閉上眼睛,風吹拂起她的秀髮和衣角,她展開雙臂,風像是海浪似的穿透她的身子,輕柔又溫暖。這種感覺,就好像雷銘陪在她身邊,在擁抱她,從未離開。
陽光照在她的眼睛上,錢小沫睜開眼,眼前是一團一團的光暈。
光暈間,一個男人長身玉立,英俊瀟灑,就像是從森林裡走出來的精靈王子。
錢小沫看着他,莞爾一笑,“你來了,銘。”
“我一直在你身邊,沒有來,也沒有走。”
“彬彬有危險。”
“你更有危險。”
“我並不害怕。”錢小沫走上去,牽住了雷銘的手,“因爲有你在。”
雷銘淺笑着點了點頭,擁她入懷,輕輕愛撫着她擁有陽光溫度的秀髮。
錢小沫側臉依偎在他的胸膛,踏實又安全,什麼風浪什麼暴雨都被這一個擁抱所阻擋。
其實,她的生活一直都很安寧啊!
錢小沫幸福地笑了,嘴角的甜意讓人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風越吹越冷,越吹越溼潤。腳下的路越走越坎坷,幾乎是踩着廢墟的石塊在前進。
錢小沫微眯着眼站在一處寬敞的大壩裡,荒蕪一人,廢墟中間只有一棟拆掉一半的老房子。老房子牆面的顏色早已經斑駁看不出來了,沒有窗戶沒有門,錢小沫走過去站在房子外,一眼穿透,裡面沒有人。
雷恩煬不在這裡。
她轉身環顧四周,不知道天色什麼時候暗了下來,壓得極低,風起雲涌,樹冠被吹得東搖西晃,地上的塑料袋隨風而起滾在半空中。錢小沫伸手擋在眼前,飛沙進了眼睛好難受,讓她都快要睜不開眼睛。
瞬息萬變,這一刻,好像暴風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