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戶部交稅,別人交多少,咱家就交多少!”
胡安的腳邊是個包袱,管家有些不捨的道:“老爺,咱們家蒙陛下的恩典免了賦稅,這……娘娘在宮中才揚眉吐氣,咱家可不能丟人啊!”
胡安指指包袱,說道:“娘娘派人傳話,說是越是這等時候,咱們家就越該老實做人。”
他愁眉苦臉的道:“我這個舅舅沒本事,幫不了娘娘和玉米的忙,就只能老實些,好歹不給宮裡添亂就是了。”
管家苦笑着帶着包袱去了戶部,等說清楚情況後,戶部接待的人就欽佩的道:“這纔是皇親國戚啊!好!”
管家不解,等出來後就找個地方喝酒解悶。
小酒館裡人多,劣質酒的味道和汗臭味混雜在一起,實在是不好聞。
管家要了一碟花生,一壺酒,一個人慢慢的愁緒萬千的喝着。
皇后生了皇子,還有異象,不出意外的話肯定就是未來的太子殿下。
那胡安可就是國舅啊!
可這國舅的膽子比老鼠的還小,動不動就要先想想此事會不會對宮中的娘娘和殿下有什麼壞影響。
哎!
喝了半壺酒,管家微醺,就聽着那些大漢在吹牛。
“……那些讀書人可慌了,那些佃戶也慌了,聽說這些人背地裡詛咒興和伯,說是他生兒子沒屁yan,以後肯定是抄家滅族的東西……”
“那是,想想本來的好日子就被他給毀了,嘿嘿!不過那關咱們什麼事呢?”
“就是,那些讀書人嘴巴太大,上下嘴皮就這麼一擡,那些田地就算是自家的了,哪有這等美事。”
“那些讀書人不甘心啊!聽說興和伯在濟南殺的人頭滾滾,這才鎮住了這幫子人。”
“我看這事好,憑什麼他們不納稅?”
“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文曲星也要納稅?”
“什麼文曲星,大明多少舉人進士?都是文曲星?老子看這滿天都是文曲星,看了頭暈。”
“就是,興和伯家中都交稅了,照我說,這天下就該人人納稅,然後大家憑着本事過日子,誰好誰壞那都是本事,就是命。”
“……”
管家晃晃腦袋,突然懂了胡安的心思。
娘娘在宮中如履薄冰,還有一個孫氏在虎視眈眈,皇后若是不謹慎些,被抓到把柄……
可交稅,這個管家實在是理解不能。
不能耍威風就夠憋屈了,還交稅,這是哪門子的國舅。
“算賬。”
他交割了酒錢,踉踉蹌蹌的起身出去。
“……都聽老子說!”
一陣寂靜,管家站在門口,覺得自家還不如這個小酒館裡的閒漢威風,頓時覺得興趣索然。
“老子有個弟弟是學了科學的,科學知道不?就是陛下的學生。”
傻子!
管家覺得這大漢純屬傻瓜。
雖然朱瞻基掛着科學開創者的名頭,可也只是個名頭罷了,當真了的都是傻子。
他搖搖頭,走出了大門。
“科學裡說的,要麼優待大家,要麼就別優待,不然遲早是火星子……”
管家的腳步一滯,正準備回頭,那大漢得意的繼續說道:“說是什麼……人性本貪,那些讀書人本就是夠得意了,還能做官,一優待,遲早是什麼……貪就像是火的,要燒掉大明呢!”
“那話我聽說過,是貪如火,不遏則燎原!”
一個書生和管家錯身而過,他進了小酒館,森然道:“你等大逆不道,這些話傳出去,都該在西市挨一刀。”
裡面一陣寂靜,然後有閒漢起鬨道:“這可是陛下和朝中的事,都說你們貪,難道我們說不得?”
讀書人冷冷的道:“愚人只知道跟着狂吠,活該蠢一輩子!”
這話把小酒館裡的人都比作了狗,頓時羣情激昂。
“放屁!老子看你們才蠢!”
一個大漢給了同伴一個眼色,然後起身獰笑道:“你們的好日子沒了,知道嗎?還想着能包攬訴訟,收取投獻呢!如今陛下和朝中都想要整治你們這些蛀蟲,你還敢學狗叫,打!”
一陣喧鬧之後,那書生被揍的鼻青臉腫的出來,回身指着裡面說道:“你們等着,等着!”
管家呆呆的看着這人,甚至連他鼻孔裡冒出的幾根鼻毛都看清了。
據說這是破財相!
輸人不輸陣的叫囂最是無趣,書生被小酒館裡砸出來的一隻酒杯嚇跑了。
管家卻在深思着。
回到家裡,他去找到了胡安。
“老爺,外間讀書人的日子不好過。”
胡安點點頭,說道:“娘娘現在也能立起來了,她在宮中知道的不比咱們少,不過……此事還得看,咱們就老實些完事。”
管家懂了,說道:“那咱們家交稅,那就是個意思,讓大家看看娘娘的家人緊跟着陛下……”
胡安茫然的道:“不知道,緊跟陛下是肯定的,大家都在等着陛下和朝中決斷,一旦決定要免了士紳優待,那……風起雲涌啊!”
……
君臣之間關於此事已經討論了好幾次,各地官員的奏章都堆積如山,全是關於此事的表態。
“緩緩……”
朱瞻基今日一身戎裝出現在了乾清宮中,羣臣都感受到了那森森的殺意。
“大事不可猶豫,否則只會讓人揣測。”
楊榮目光閃爍,出班道:“陛下,可否減半?”
他也是身不由己,各方發難之下,作爲首輔的他壓力極大。
甚至連他的親戚都給他寫信,說他只知道應承皇帝,快和佞臣一樣了。
減半是個能緩衝矛盾的建議,羣臣馬上出班贊同。
朱瞻基聽完了他們的建議,眉間冷冷的道:“你等都是輔佐朕的重臣,朕今日有些話想和你等說說……”
羣臣站直了,心中覺得不妙。
朱瞻基起身,左手握着刀柄,目光向上,看着屋頂說道:“蕭規曹隨,那是守成之君;安於現狀,那是垂死之國;革新,如何革新?”
羣臣躬身,知道這幾日的拖延終於換來了皇帝的怒火和攤牌。
“畏手畏腳,如婦人,那不是革新。當年前宋時,那也不叫革新,一羣人拖着一個人,如何革新?”
這話有些刻薄,把羣臣比作了婦人,專門幹些拖後腿的事。
朱瞻基站在上方,雙腿微微分開,堅定的道:“大明要想萬世不易,需時時反思,發現問題就該立時而動,朕要的是一心爲國之臣,而非躊躇兩端,那朕要你等何用?”
“銳氣!朕在你們的身上看不到銳氣!”
“動起來!要讓那些人看到朝中的意志堅定不移,否則朕就親自出宮,去向百官展示帝王的決心!”
“臣等萬死……”
帝王高高在上,如身處雲端般的俯瞰着一衆臣子,他拔出長刀,羣臣瑟瑟發抖。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那不是大明,而是前宋!”
朱瞻基怒道:“大明要萬世永昌,靠的不只是那羣人,百姓!百姓纔是大明的根基!”
羣臣束手而立,朱瞻基揮揮手,轉身看着御座,喃喃的道:“多少教訓卻看不清,靠那些人最終得了什麼?國破家亡罷了……”
他閉上眼睛,耳邊傳來羣臣走出大殿的腳步聲。
他彷彿看到了烈焰在皇城中升起,猖狂的大笑聲中,無數刀槍在帝國的夕陽下閃爍着輝光。
他彷彿看到了邊牆洞開,無數異族騎兵嘶吼着,狂喜着衝進了中原。
他彷彿看到了那些殺戮,村莊被焚燬,無數屍骸倒在他們世代生活的地方。
他睜開眼睛,點點頭道:“爲了沒有這些,朕要試試,哪怕身敗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