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峰今日未曾飄雪,卻冷得發顫,山頭被連綿不絕的濃雲裹住,即使清晨,也顯天色暗淡。
一道湛青色長虹斷雲裂霧,從雲層中疾衝而出。
身着嶄新青衫的陳默隨師兄站在飛劍之上,初時還有些心驚膽戰,可望見濃雲之上的朝日薄霞,直覺得心曠神怡。
在自家翠屏峰待了快一年,日出打理靈田,日落回院修煉,粗茶淡飯卻也顯六根清淨。如非必要,陳默甚少外出,眼見如此瑰麗的美景,恍然不覺懷裡滾燙的包子已經變涼了。
望着師兄負手而立,站於劍尖之上,宛如飄飄謫仙,陳默心生羨慕,回頭望去,翠屏峰已在身後極遠,他心裡嘀咕平日耕作仰望的巍峨山頭,如今身在雲端,怎麼卻如此渺小了?
“到了。”葉飄零一句輕語在疾馳的狂風中仍清晰可聞。
飛劍漸漸慢下來,眼前雲霧一散,陳默連忙眺望不遠處的仙山。空桑主峰喚之沐靈,山勢極高,頂峰陷於雲霧之間,刀砍斧削的斷崖邊飛流直下三條瀑布,有如蒼天降下靈氣靈泉,主峰沐浴其下,靈氣動人。四周無數偏峰,卻只有沐靈峰一枝獨秀,頂天立地,有種衆星拱月之感。
師兄說過祭靈盛會一年只有一次,一次只開一天,除卻上祭天恩之外,也會查驗空桑仙門所有靈田。
若是靈植照料得好,靈植童子在門內自然臉上有光,可得不菲獎賞,可要是排在末尾,被其他弟子小瞧倒不算事,還很有可能被剝奪靈植童子身份,讓出靈田來給其他外門弟子。
這一年一次的大會,所有靈植童子都不敢怠慢。陳默的靈根雖品相低劣,但勝在純屬木靈根,天生親近草木,靈谷被他照料有佳,再加上師兄曾經提過自己種出的靈谷在宗門中已算優秀,陳默雖不至信心百倍,但也並無惴惴不安。
飛劍盤旋而下,陳默將整個沐靈峰盡收眼底。東邊是一片巍峨樓宇,額匾上書“祭殿”二字,其內供奉空桑先賢牌位,背靠朝日之輝,顯得格外莊嚴肅穆。殿外還有一隻四足青銅大鼎,得有兩丈之高,鼎身鐫刻有草木浮雕,鼎口內香灰鋪滿,上面染着火燭與檀香,幽幽飄散白煙,爲整個道場增添了幾分仙家之氣。
順祭殿高臺而下有一片道場,數百丈方圓,皆鑲嵌青磚,每一塊青磚打磨無比精緻,相互之間縫隙極小,結合而成的地面渾然一體,雖年歲已久斑駁剝落,卻仍不生青苔,好不神妙!
陳默雖至空桑仙門一年,久居竹屋,何曾見過如此仙門氣象?心中又是震撼又是好奇。
飛劍緩緩向外行去,腳下越過一座巍峨山門,門戶微開。外面是盤旋的山路,不少弟子已聚集山門之外,擡頭仰望陳默二人,眼露豔羨。
葉飄零控飛劍落於此處,淡淡說道:
“師弟你尚未獲得靈植童子身份,且在此等候。”
爲仙門吃苦耐勞照料了一年靈田,卻連山門也沒有資格進入,要是尋常人早就心懷不忿。陳默卻依言點頭,內心平靜,他早已知道師兄爲人最過重規矩,自己還未真正得入山門,理應如此,故也未覺多怪。
“大會結束,師尊會召見於你,不要亂走。”葉飄零又叮囑一句,便御劍升空,直往東邊大殿方向而去。
陳默聽了師兄的話,目送他遠去,心情有些激動。師父帶自己這個乞兒上山,有大恩之緣,可整整一年卻未曾得見,心境有些波動不足爲奇。
師兄說過,師父得了一味世所罕見的大藥,需閉關研習煉化之法,如今出關,是否已有所成?
環顧四周,發現外門雜役弟子目光皆投在自己身上,陳默看得出來,那是一種帶着鄙夷的目光,也是這一年下來,他早就習慣了的眼神。究其原因,還是因爲自己獨自料理一方靈田之故。
空桑仙門內,想要料理靈田,必須先幹幾年雜役,苦學靈植之術,晉升靈植童子,才能分得一塊下品靈田。
優秀的外門弟子往往會提前獲得賞識,得到一塊劣品靈田嘗試打理。而陳默入門不久,雜事還未做,便分得一畝劣品靈田,如何不讓人眼紅心妒。
他頂着一衆外門弟子不善的視線,面色如常,尋到山路一處平坦之地,拉來一蒲團,盤坐其上。
“這位就是那個陳默了。”
不遠處有外門弟子注意到了盤坐的陳默,向同伴出聲言道。
不相識的弟子挑眉望向陳默,發覺此人面目清秀,脣上青須剛剛冒頭,想必年紀也不算多大。
“同是雜役弟子,竟得李長老分出一塊靈田的就是他?”有人交頭接耳,語氣裡透着憤憤不平。
“還穿着靈植童子的青衫,真當自己魚躍龍門了?如今還不是和我等一樣,只能在山門外等候。”
“他那畝靈田要是分給我,每年也能多種出幾十斤靈谷,貢獻仙門。如今分給這樣一個懵懂不知的傢伙簡直如同兒戲,萬一種壞了,豈不是浪費種子?”
這些話雖尖銳刺耳,卻極其小聲,陳默猜得到,他們是礙着師兄的顏面,不敢開罪於師兄,這纔沒有明目張膽。
這些人只敢竊竊私語,抒發怨氣,着實有些下作,若是尋常少年郎,聽到這些碎言碎語恐怕早已按捺不住,當場爭辯。
但陳默早已經歷過人間大難,如今又有些理虧,便不作言語,索性由得他們去了。心中卻是感慨,平日裡只是聽說師兄在仙門地位很高,如今真的見了,才發現遠超想象。
蜿蜒的山路上,更多弟子陸續行來,一些穿着青衫,玄衫的弟子明顯高其他人一等,神情優越,獨自立於一處,也無人打擾。
陳默知道,這些怕就是空桑三堂的童子了。
空桑仙門三座主峰,三門分立,靈植堂童子主種植,丹鼎堂童子主煉製。儘管如此,皆爲外門,如今就像普通雜役弟子一樣入不得道場,祭拜先祖。
真正的內門弟子則沒有那麼多瑣事,門內產出的丹藥、靈植等仙物,他們每月都有定額領取,只管修煉便是,地位超然。
而師兄葉飄零則乃百戰堂弟子,早已入了內門。百戰堂不同於其他兩堂,它堂下並沒有童子之列,當空桑內外門弟子有了進入內門資格時,便能擁有選擇加入百戰堂的權利。
百戰堂主戰事,乃是空桑仙門攘外安內的中堅力量。除了修煉求仙之外,還得學會與人作戰之法,因此,他們每月所得奉額比普通內門弟子還要高上不少,着實令人羨慕。
陳默何嘗不想和師兄葉飄零一樣,入得內門百戰堂,什麼都不管,只顧全力修煉?但他今年已經十四了,按仙門規矩,只有在十八歲之前達到練氣三層,纔有進入內門的資格,年齡、境界不可放鬆一樣,再想進入百戰閣,仍有重重考驗。
然而,然而......
陳默暗歎,自己靈根品相低劣,修煉本就艱難無比,再加上連靈植童子都算不上,每月也得不到仙門賜予的丹藥、靈植,想要在十八歲之前踏入練氣三層,談何容易?
他心中第一次涌動着一絲不甘。或許,勤能補拙?或許,自己會莫名得來機緣?
可想到這裡,陳默又不禁苦笑,要知一年以前,自己不過是一個只求能夠活着的乞兒,就算僥倖入得仙門,也不過只想早日能得回村資格....如今,怎麼卻更添了如此多欲念?
難道是昨日發現的那所謂天鑄之寶,給了自己野心?
可那東西能有什麼作用?
“咚!”
這時,一道雄渾的鐘聲由高空乍起,宛如悶雷震遍四野,打斷了陳默的思緒。與此同時所有弟子都齊齊一震,擡頭望去。
只見頭頂濃雲破開,駛出一艘巨大木船,通體金漆,映照虹霞,氣勢驚人。
“空桑千山舟。”饒是剛剛見識過仙門氣象的陳默,見此巨舟,如今也心神微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