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靈峰深處,一座十數丈高的閣樓掩映雲霧之中,此處乃空桑仙門重地——藏靈閣,普通弟子如無要事,也是不能隨便踏足的。
幽深寂靜的樓閣內,整齊擺放着一排排書架,上面有竹籍,有藍紙書,有皮卷,當然更多的還是玉簡,古樸卻乾淨,應有人時常照看。
秦老睜開眼,從躺椅上起身,拿起自己的煙鍋走向門邊。
閣外下了一整夜的雨剛剛停歇不久,青草混雜着塵土的氣息從門縫裡鑽了進來,沁人心脾。
外人都覺得藏靈閣是仙門禁地,負責看守藏靈閣的秦老也同樣不凡,可對秦老來說,他每日所做的只是辰時打開大門,子時閉門而已,最多再加上照看書籍玉簡,以防那些不聽管教的小傢伙偷偷帶出去。
每天如此,每年如此。秦老年輕的時候總覺得這樣枯燥的活兒自己幹不過三年,可沒想到一進這藏靈閣,就是整整百年尚未外出。
想到這裡,秦老微微嘆了口氣,抽了口煙鍋,幹辣的煙飄進喉嚨裡,也鑽進了臉上一層層的皺褶裡。
他緩緩搬開門栓,立於一旁,又推開兩扇黑檀木大門,外界的光一下子照進昏暗的藏靈閣內,有極細的粉塵在飄蕩。
秦老眯眼眺望着空桑仙門遠方雨後的沐靈峰,心道前些日子好像又開了祭靈會,暗道又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年。抽了口煙準備回身躺回自己的長椅上,卻聽到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
“前輩,弟子靈植堂陳默,前些日子突破練氣一層,特來求取靈術。”
一清瘦身影正站在門外,朝自己恭敬作揖。秦老用渾濁的眼珠掃視了一番這個年輕人,他穿着確是靈植堂青衫,只是有些微溼,想必已到來很久,淋了些雨。
秦老其實早就發現了有人在閣外等候,卻也不甚在意,直到天明之時纔打開大門。見此人還算有禮,秦老便招了招手,示意他進來,自己則背手提拉着煙鍋,緩緩朝躺椅走去。
看着這位略顯佝僂的老者,陳默有些皺眉,剛剛被他審視的瞬間,自己竟有種全身上下都被其看穿的感覺,更令他不解的是,丹田內的靈力似乎也隨着這道目光變得有些躁動,甚是古怪。
不過陳默卻並沒有多嘴出聲,只是默默擡起長衫衣角,跨過藏靈閣高高的門檻。擡頭一看,那位老者已躺在了長椅上,搖搖晃晃。
閣內重重疊疊的書架鱗次櫛比,擺放整齊,鼻子裡也聞到一股木頭腐朽的味道,給人一種古樸的感覺。
他慢慢走上前,來到一書架旁,準備從上面取下一本玉簡,冷不丁身後卻傳來那老者的聲音:
“放下,那不是你看的。”
陳默回頭,只見老者悠哉閉着眼,又擡起一根枯瘦的食指,指向了藏靈閣深處。
順着方向看去,只見閣內的角落裡,正雜亂堆放着數不清的書籍、玉簡,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上面積灰不少,看樣子已常年無人理會了。
他微微皺眉,暗道怪不得師兄說領取靈術並無大用呢,看這粗獷的保存方式也就知道,這些書籍玉簡裡記載的,肯定不是什麼有用的玩意兒。
老者雖沒有說話,但他的意思陳默也清楚,無非就是宗門規矩裡,突破練氣一層之後能領取的靈術,就只能從這堆書籍玉簡裡挑選。
謝過老者,陳默來到這角落,也不嫌髒,直接盤膝坐下,隨手拿過一本書,翻看起來。
身後的老者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看着這個小傢伙,渾濁的眼裡透着一絲有趣的意味。
宗門確實有規矩,突破練氣一層之後,弟子們能前來藏靈閣挑選一門靈術。可守閣百年,秦老怎麼會不知道弟子們能選取的靈術只在這堆破爛的範圍之內。
他不是沒見過那些自視甚高的弟子前來求取靈術,裝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可大多在看了一眼這堆書籍和玉簡,他們的臉色便像是吃了蒼蠅一樣難受,翻了兩眼便連忙扯了個理由告退,再也沒來過。
守閣久了,從未外出,秦老也樂於見到這些弟子吃癟的樣子,權當消遣。
雖然眼前這小傢伙來得很早,看起來很勤奮的樣子,卻不知能在這堆東西的面前堅持上多久?
想到這裡,他又閉上了眼,悠哉養神,不再理會。
反觀陳默,打開的第一本書便不禁讓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吹風掌,劣品,空桑仙門燒火匠所創。”
看着這樣的介紹,陳默心下了然,怪不得這些靈術可以隨便看呢,原來竟如此不入流,創立它的人連個名字都沒留下來。
他將這本吹風掌看完之後,整個人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這門靈術只是教人如何調動靈氣,將火爐裡的火吹得更旺,除此以外什麼作用都沒有。
“這真是...”
陳默也不多想,感嘆了一句將之放到一旁,又拿起下一本看起來。
“裂石拳,劣品靈術,著者不明。”
“霹靂手,劣品末流靈術”
“熾陽決……”
時間慢慢過去,陳默一本一本翻看着這堆可稱破爛一般的書籍,恍然不覺時光流逝。閣外,雨後的陽光慢慢明亮起來,又漸漸暗淡,已是一天過去。
和那本《吹風掌》一樣,這些所謂的靈術盡是同等品質,別看有的名字起得虎虎生風,真看完之後會發現仍是一樣的無用至極。
陳默只覺得奇怪不已,難道說宗門賞賜的靈術,就是眼前的這堆東西?相信就算有人勉強選取了一本,也不會有心思修煉這種東西,那豈不是在白白浪費弟子時間?
養神的秦老也不知何時已坐了起來,手裡端上了一壺茶,期間瞟了幾眼陳默,暗道這小傢伙看這些東西還能堅持一天,已經比其他很多人強上不少了。
眼看天色漸晚,他輕咳一聲:“時間不早,若想看明天再來吧。”
聽到秦老的話,陳默如夢初醒,起身揉了揉有些痠痛的眼睛,略有歉意,又向秦老作了揖,這才告退。
關上藏靈閣的黑檀木門,秦老瞥向陳默看過的一摞書,發現這小傢伙一天下來倒也認真,竟還看了不少。
只是明白了這些書和玉簡只是一些枯燥無用的玩意兒之後,明天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可沒想到,第二天秦老照常在辰時打開大門時,卻發現陳默又恭敬立在了門外。
“又來了?昨天還沒看夠?”他隨口問了一句,也不待陳默回答,轉身揹着手走開,也讓開了路。
陳默不在乎老者的態度,他心中只是爲了那些書而來。再次踏進藏靈閣,陳默便徑直朝着昨天翻看的那堆小山而去,盤腿坐下,一如之前一般直接看了起來。
昨日回到住處,看了一天書的陳默有些乏了,而且對所謂宗門賜下的靈術有些失望,但在喝了一碗靈谷粥,修煉一夜之後,精神飽滿的他覺得不能就這麼算了,這才又早早登門,開始看了起來。
看完這一堆書籍,縱使一目十行也得花去十天功夫。門內許多弟子也曾堅持過幾天,但發現這些書籍根本沒有完整的靈術後,便不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可陳默卻一天天地堅持了下去,期間也有許多弟子前來領取靈術、功法,看到陳默苦讀的樣子,不少人認出了這傢伙正是那個在祭靈節上出了迴風頭的陳默,對他在幹嘛有些好奇。
當看到他身前的那堆沾滿灰塵的書堆時,一個個又哭笑不得,他們以前又何嘗沒看過這些書,裡面記載的盡是半廢的靈術,看這些玩意兒純屬浪費時間,這個陳默到底是聰明還是傻?
陳默向來並不在意他人的目光,越看這些書,他越覺得裡面有古怪。誠然,這些書枯燥無味,能堅持看一天已是不易,陳默看了這麼多天,也早已知道這些書籍記載的確實都是些不堪大用的玩意兒,但陳默想不通的是,仙門怎麼會在弟子突破練氣一層之後,將翻看這些書籍當做獎勵賜下?
但他並不準備放棄,一件事既然已經開始,那麼陳默就不會半途而廢。
一天天的,秦老看向陳默背影的次數越來越多,每天開門看到陳默又在的神情也越來越古怪。
當陳默堅持到第五天,準時出現在藏靈閣外時,秦老也不禁放下煙鍋,問道:
“我說你小子是不是腦袋有毛病,難道你看不出這些都不是什麼‘功法’、‘靈術’?”
陳默一愣,這大概是幾天來秦老對他說過的最長一句話,便恭敬地回道:
“弟子看出來了。”
“那你還在這看什麼?”秦老站在門檻內瞪着陳默問道。
“宗門讓看,弟子便看。”陳默老實回道,並無覺得不妥。
“哼。”也不知是氣還是笑,秦老不置可否地轉過身,佝僂着揹走開,照常躺在了長椅上。
陳默也照常進入藏靈閣,再次開始翻看起那堆書。他看過的書越來越多,快要超過一半了,雖不堪大用,但陳默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倒也漲了一兩分見識。
這一天很快過去,有些反常的是,在太陽剛剛下山的時候,陳默便站了起來,拍了拍衣衫的灰塵,準備離去。
一旁的秦老倒有幾分奇怪,這小傢伙五天來可都是不到自己趕他走的時候,是不會走的,今天怎麼早早地收了心思?
“終於放棄了?不看了?”
秦老頭靠躺椅,眼皮也不擡地說道,像是早已料到了這樣的局面。
沒想到陳默卻楞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恭敬回道:
“明天還會再來打擾。”
“你這小子...”秦老沒想到陳默會回答得這麼理所應當,既然知道是在打擾我,那爲何明天還要來?
“行了行了,快走罷。”
秦老像是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像是巴不得陳默快點離開。
可注視着陳默的背影,秦老渾濁的眼珠裡出現幾絲光彩。他手腕一翻,手中不知從何處多出來幾片火紅色的薄薄玉簡。
隨手一扔,這些玉簡便飛入了陳默還未看過的那堆書堆裡。
做完這些事,秦老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打了個哈欠,翻個身似是已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