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長生本來是不關心這種事情的,根本看都不看。
成天都是除了上課就待在培訓校,最後一個月的突擊時間了嘛。
五百七十多名藝考生,提前回家準備高考的,就他那兩個徒弟。
不管水平夠不夠,每個人都想考一把美院試試自己的成色,再決定到底是去普通高校美術專業,還是再復讀一年的專業學習。
這纔是最常見的心理。
所以萬長生哪有心思管這些事情。
看到吳桂波過來找他,肯定挺吃驚:“師兄怎麼有空來這邊,辦公室坐吧,喝茶還是喝飲料。”
吳桂波長得白皙大臉,臉上隨時都帶着好人緣的笑容,還有點熱情,初見面的確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但現在眼腫皮泡的明顯精神不好,使勁堆着笑,讓眼睛更顯得眯着,可以跟萬長生媲美的小眼睛,卻應該是在觀察萬長生的這種泰然:“早就聽說幾位老師教授讓你管理這家培訓校,現在看起來你就是校長啊!”
萬長生示意下沙發請坐,從辦公室小冰箱裡面拿出點好茶葉,沖泡招待,老曹會享受,以前辦公室裡也追潮流的在茶几上擺了套功夫茶具,主要是遇見有品位的學生家長可以裝個逼。
萬長生不習慣這種外地泡茶的繁瑣風格,直接一大缸子泡了:“校長不校長不重要,我挺喜歡做這事兒的。”
順手把沙發邊幾角上的藍牙音箱打開,這也是跟着老曹學的,一個人長時間待在這裡做雕塑或者畫畫,有點背景音樂挺好。
吳桂波滿是羨慕的口吻:“我這邊要是有點什麼事兒,乾脆到你這裡來打工吧。”
萬長生挑眉毛:“有點什麼事?怎麼說?”
吳桂波就一臉苦笑的解釋自己最近怎麼被捲進了風波。
萬長生笑起來:“這事兒還真得感謝師兄提醒,才能發現我們遭遇了重大損失,好像茅老師現在已經取證完了,你該不是來幫他當說客的吧。”
吳桂波趕緊擺手:“我自己的麻煩都受不住,我感覺該不是得罪了什麼人吧,真的想面對面談一下,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萬長生沒談的興趣:“就像信息泄露案剛開始時候,所有消息、言論都在各種班級、系別羣裡,清者自清吧,我們是不會跟罪犯妥協的,也總有些人心思陰暗或者小肚雞腸,你不把這些閒言碎語放在心頭就是了,還有一個月放假,大不了春節之後就銷聲匿跡了。”
吳桂波哪有萬長生這種坦蕩的底氣:“就怕有些人別有用心啊……聽說苟老收了你做關門弟子。”
萬長生把滾燙的茶水倒出來:“沒有這個說法,師生關係而已,嚐嚐這種閩建茶……很香的。”
吳桂波傾身湊近些:“聽上面的主任老師說,領導已經在關注這個事情,能不能請你幫我給苟老說幾句好話。”
萬長生詫異這種思路:“如果你覺得這種局面讓你受到困擾或者委屈,直接去找苟教授談話啊,我覺得他這個人還是很講道理的。”
吳桂波臉皮都抽抽了,顯然那些網上傳言的破事兒,讓他不敢直面。
或者說在有些信奉一切都要講關係的人看來,那些破事兒在關係面前都不值一提:“這不是要過元旦了麼,我準備了點提貨卡,你作爲弟子送給苟老也是份心意……”
萬長生啼笑皆非:“喂喂喂,師兄,我們什麼時候要跟教授老師搞這一套了,現在我知道這種行爲是犯法了哦。”
吳桂波還以爲他是裝樣子推脫,一個勁的要把那兩張橙紅色的商場購物卡塞到茶几下,動作還很熟練:“心意!一點心意,誰沒點禮尚往來呢,這件事就拜託萬兄了!拜託了!”
萬長生看他真的要施展迷蹤幻影步,跟胖頭魚似的要溜掉,只好指着辦公室門天花板牆角:“師兄,我這個工作經常要跟學生家長往來,如果有什麼說不清楚的錢財交易是很容易犯錯的,所以我們有攝像頭,我建議你還是自己把東西拿走,我就不碰了,不然我也只有報警叫警察來拿這個。”
吳桂波驚詫的轉頭,果然看見一枚白色的微型攝像頭靜靜的固定在牆角,剛纔的一切說不定包括聲音,全都被記錄下來了。
頓時整個臉色都變了,呆滯的看着萬長生。
萬長生無聲的對他點點頭,表明自己的態度。
吳桂波那張臉哦,真是急劇變化又竭力控制,肯定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巨大的錯誤。
當然他認定的錯誤不是自己試圖行賄交易這件事,而是沒想到這個辦公室居然有監控攝像頭。
最後帶着極爲尷尬又堅持帶點禮貌的訕笑,邁步把那兩張什麼卡給拿走了,還忍住了不擡頭看那個角落。
可顯然之前他坐在那,估計被鏡頭都特寫得有點疲勞了。
剩下萬長生自己一個人坐在那也有點訕笑,慢慢的把茶水自己喝掉。
自己還不是個什麼人物,僅僅是能夠搭上點領導的關係,就能遇見這種傳說中的場面?
當然這件事也提醒了萬長生他答應過要去看苟老的。
雖然他都沒這走動關係的想法,但當時開着車幾雙耳朵聽着,真有點尷尬才順口一說,說了就去看看。
晚飯在培訓校食堂吃過以後,拿了兩方自己最近刻的印章,也沒說提前打電話預約就去了。
反正到時候老人家不在,自己也不算是爽約。
可剛走到樓下,準備打電話詢問樓層順便開樓道中控門,就看見一雙老人慢悠悠的順着暮色走過來,苟教授擡眼看見萬長生,居然有喜色:“來了?”
萬長生想起自己那個時常轉悠在觀音村,到處找自己的爺爺,還是溫和的笑:“對,今天的課完得早,我就順便過來看您。”
老太太略胖,走路有點蹣跚,打量萬長生的目光看不太清,只嘟噥下:“就是這孩子?”
苟教授步伐都矯健了些:“對,萬長生,篆刻和國畫都很不錯,還會做雕塑……其實有不少篆刻家在雕刻上也頗有造詣,你這是把整條線都打通了,我後來想想,也不矛盾,一樣能夠把篆刻藝術發揚光大,你可以考慮下把雕塑和篆刻融合起來。”
那麼古板一個老頭兒,得怎麼說服自己,才放下篆刻就是至高無上的念頭。
萬長生笑得多了些,在他眼裡,這不是個討厭的領導,更不是可以得好處的金飯碗,就是個固執得有些可愛的老頭。
哪怕他曾經差點害得自己名落孫山。
因爲見過卑鄙的嘴臉,就知道固執是種美德了。
所以還上手扶,沒曾想苟教授擺開手:“我能行,扶你師孃去,姓關,叫關阿姨。”
萬長生哦的真去扶老太太。
三人走進電梯裡面,關老太才擡眼認真的看萬長生,有些渾濁衰老的目光,這會兒卻透着審視。
萬長生只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走進寬敞整潔的大平層教授房裡,這是萬長生第一次到這種地方。
儘量不東張西望的欣賞,牆上的字畫,老款的傢俱,陽臺上堆滿的植物花草,還有各種家電上面搭着的白色勾花防塵墊,都顯得跟這個網絡時代,好像格格不入。
苟教授確實高興,直接帶着萬長生走進自己的書房,一張碩大的桌子鋪了毛氈,能隨時在上面寫書法,牆上掛滿了各種篆刻紅印,書架上沉甸甸的發黃書籍,證明它們已經很久沒有被翻看過了。
總之到處都透着一股陳舊的氣息。
就像苟教授從玻璃櫃裡面珍而惜之的捧出來個不起眼的塑料盒,打開裡面的印章可能比老人家的歲數都還大了。
老太太端了一盤洗好的聖女果過來放在桌上,然後坐在旁邊卻沒離開。
萬長生隨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