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姜先生還缺學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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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姜先生還缺學生不?

解縉喘了口氣,坐了下來,喝了一杯茶水,平復一番情緒。

楊士奇等人看到他風塵僕僕、一臉慌亂的模樣,都有些吃驚。

解縉平常跟個驕傲的大公雞似的,沒人在都要做昂頭挺胸狀,如今怎地這番狼狽?

“解侍讀這是怎麼了?”

朱高熾連忙詢問。

解縉擡頭看着大皇子朱高熾,眼睛裡透出一股焦慮之色。

解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今日隨馬和.鄭和入詔獄,我倆扮作了獄卒,守在值房門口。本以爲姜星火斷然沒有教會那羣文盲短期內識字的辦法,哪曉得.”

解縉喘了口氣,又去端茶壺,直接被楊榮給一手壓住。

“這時候你還有心情喝茶,你倒是接着說啊!”

楊榮的目光,帶着某種銳利的氣質,彷彿能刺穿人的靈魂。

所謂“直音法”,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這本書是中國最早、影響最大的字典,是中國第一部系統地分析漢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書,總結了先秦、兩漢文學的成果,對字義的解釋一般保存了最古的含義,也是“直音法”的標準教科書。

“臣倒是沒有特別好的辦法。”胡儼苦笑道:“只是覺得,此事既然無解,不如順水推舟。”

首先,你得認字,最起碼你要認識拼出某個字的相應兩個字,那你要是不認得其中某個怎麼辦?對不起,你拼不出來。

朱高熾肥碩的身體縮進了椅子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什麼都沒說。

“至於張輔,一定是能進稅警總團的。”

這對於他們這些大皇子一黨的支持者來說,可實在是稱不上什麼好消息。

畢竟立朱高煦當太子的呼聲本來就高,跟着朱棣奉天靖難的勳臣們,除了老了的顧成和年紀還小的張輔,其他清一色地二皇子黨,旗幟鮮明的不行,就差把這幾個字寫臉上了。

不管是解縉還是楊士奇,亦或是楊榮、胡儼,他們既然跟大皇子朱高熾的牽扯越來越深,那麼也就意味着,他們的政治生涯已經與其綁定在了一起。

宮門落鎖,鄭和是宦官自然能進去,可解縉一個外臣,半夜進宮城想幹嘛?

其次,你以爲你認了字就能拼出音了?不可能的,你還得背非常複雜的規則。

解縉咬牙切齒地說道:“此刻二皇子已經在詔獄中,咱們只需要設法讓御史再上奏,給二皇子鼓搗些罪名出來……衆議紛紛,那麼此事便阻止了!”

在於姜星火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那般,也就是衆人覺得誇下海口,二個多月就能讓文盲認識五百個常用字。

換言之,會說話不代表你能拼出【反切法】規則下的音,你必須達到以下三點條件,才能通過這種方法來查字典。

第一階段是“直音法”。

但是如果老祖宗解決不了、我也解決不了的難題,讓你給解決了,我的臉往哪放?

幾人一陣無語,解縉什麼都好,才學高、資歷深,唯一的問題就是性子,實在是太狂浪了。

楊士奇皺眉道:“那依照解侍讀的意思,應該如何?”

所以,也就造成了如今的尷尬現象。

“胡鬧!”

原因便是靖難的時候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造反,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有多大機會打進南京城當皇帝,誰能想到日後立儲的問題?

楊士奇嘆息了一聲。

幾位內閣成員陸續告辭後,朱高熾疲憊地坐在了府邸花園的搖椅上,木質搖椅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父親大人。”

朱高熾也知道他必須拿主意了,衆人都是他的支持者,都在爲他出謀劃策,如果他這個當事人不拿主意,一副聽之任之的樣子,是會失去人心的。

解縉猛地拍案而起,怒斥道:“此計不可,殿下萬萬不可糊塗!”

朱高熾看向他,胖胖的臉上勉強露出了一抹笑容,問道:“胡侍講有什麼辦法?”

【反切法】和現代漢語拼音,本質上都是拼音,區別在哪?

現代的漢語拼音,是一種音素拼音,可以用三個、四個字母來標註一個漢字的讀音。而【反切法】是根據聲韻原則來進行拼音的,它其實是一種雙拼法,總是用兩個字來拼音的。

說的這話就沒水平。

楊榮看着解縉咄咄逼人目光,倒是頓了頓,同樣嚴肅側目說道:“想要挑二皇子的錯處,那肯定是一挑一大堆,但你覺得,陛下真的在乎嗎?依着陛下的性子,若是執拗勁兒上來了,我們連把張輔塞進去都做不到,還不如按照胡侍講的辦法做。”

解縉啞口無言。

大皇子朱高熾帶到南京中樞的只有寥寥數人,再就是收攏的這幫以內閣爲主的建文舊臣。

“稅警總團之事恐怕想要阻止是難了。”

抱起朱瞻基,朱高熾看着兒子黑亮的大眼睛,問道:“怎麼了?有什麼想跟爹說的?”

楊士奇等人都是從小就看史書的人物,自然清楚皇族內部競爭之激烈,以及爭儲的殘酷性,都遠超普通人的想象極限。

“嗯?”解縉看向身側的楊榮。

如今經歷了“江南周縉謀反案”朝野本就動盪,若是儲君之爭再起,將來必然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靖難勳臣一窩蜂地支持立二皇子朱高煦爲太子,而大皇子朱高熾在行政體系內舊部,大多數都留在了北方收拾被靖難打成白地的河北、山東等地的爛攤子。

可朱高煦再過兩個月出獄後,手上就能掌握“稅警總團”這種強硬的勢力,如果在大明帝國的行政系統,在被其滲透,有些關鍵職位的人選落在朱高煦手上,大皇子朱高熾就會徹底失去了制衡之力。

“臣的意見就是,既然阻止不了,不如干脆主動上書提議此事,同時提議由張輔任副手或是實際上的主官,把稅警總團控制在可控的範圍內。”

最後,認了字背了規則,你還是有很多字是拼不出音的.

所以【反切法】雖然已經是此時最先進的漢字注音方法,但是其實,也挺坑人的

“姜星火到底是怎麼注音的?”

大皇子朱高熾爭儲失敗,他們的下場也絕對不會好到哪裡去。

楊榮急切地催促。

反切中第一個字(上字)代表聲母,第二個字(下字)表示韻母以及聲調。在【反切法】的拼音規則體系內,即使是零聲母,也必須要有反切上字例如‘安’就是‘烏寒切’,同樣的,即使既有韻頭又有韻尾的韻母,也只能用一個反切下字,比如‘香’就是‘許良切’。

楊榮笑了笑,說道:“解侍讀說得輕鬆。”

“您說姜先生,還缺不缺學生?”

大家都知道稅警總團會影響地方士紳的利益,問題是你就不會換個委婉的說法嗎?

因爲靖難結束,剛剛不到五個月!

但姜星火提出的漢字符號拼音,完美地解決了這個怪圈!

楊士奇這時候也分析道:“而且陛下定然也是想到了稅警總團歸屬,對立儲之爭的關隘所在,派解侍讀去,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爲了讓大皇子殿下知道這件事的過程。”

【反切法】的起源時間說法不一,但東漢到唐代這段時間,肯定是跑不出去的。

朱高熾疑惑道:“你的意思是坐視稅警總團成立?”

解縉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陛下如此作爲,分明就是爲了進一步鞏固大明的統治根基。倘若二皇子得了這份權力,下手不知輕重,地方稅收反而會適得其反,絕不能讓二皇子來統領稅警總團。”

如此也就罷了,隨着大皇子朱高熾掌國日久,總是能慢慢培養起自己的勢力的。

楊士奇道:“此計不妥,太冒險了。”

哪怕是個文盲,也不需要去學習別的字來給其他字注音,而是隻需要學會二十幾個符號,就可以把天底下成千上萬的漢字給注音出來!

而且注音的精準度,遠勝【反切法】無數倍!

這也就意味着,姜星火的這套漢字拼音方法,推廣難度極低,速成效率極高!

朱棣對此也沒辦法。

胡儼微微點頭道:“說句誅心之論,二皇子雖然是次子,但靖難四年出生入死下來,陛下一直覺得虧欠他,所以稅警總團這件事,陛下恐怕早就打算交給他。如果我們非要上書阻止,陛下反而會雷霆大怒。”

朱高熾又道:“既然無法保證,那總不能賭,不如做個合父皇心意的順水人情,如此一來,父皇心頭也會有些感念。”

“殿下,臣有一策!”

重的自然是族誅、流放,輕的則是貶官邊緣化,前途盡毀。

正在沉吟之時,老實敦厚的胡儼突然站出來說話了。

“直音法”雖然簡單易懂,但是它有個最大的侷限性,也就是有時候會出現某個漢字沒有同音字的情況,比如‘丟’字,就找不到同音字來注直音。

如果沒有皇帝從宮內傳出的旨意,外臣在宮城落鎖後是不能入宮的,最多在宮門縫裡把緊急奏疏塞進去。

這事情鬧大了!

畢竟,這些人跟他相處的時間,其實也就是幾個月而已,沒比朱高煦和姜星火相處的時間長多久。

解縉哭笑不得:“皇城沒落鎖,可是宮城落鎖了啊,我如何進得去?”

文無第一嘛,文人基本都是一身傲氣,要是這個問題老祖宗解決不了,那我解決不了也不算丟人。

解縉嘆了一聲,把茶壺放在桌上,繼續道:“誰知道那姜星火竟想讓那些囚徒們學會《漢字拼音詞典》,並且在牢中傳誦。你們不知道,那東西太好學了只要會說話的人,就一定能學會。”

靖難四年,需要朱高煦這個當世第一猛將,作爲全軍鋒矢來玩命的地方多了去,朱棣怎麼限制朱高煦跟將領們的交往?

這裡便是要說,華夏曆史源遠流長,上千年下來聰明人總是層出不絕的,並非沒人想過給漢字來注音。

等到解縉把他看到的內容稍加詳解,說出了姜星火那套漢字拼音的原理。

解縉出奇地沒跟楊士奇唱反調,而是頷首同意了楊士奇的觀點。

不信,找一個出來?

“直音法”更坑爹的是,有時候這個字雖然有直音,但是那些注直音的漢字比被注音的字更難懂、難讀.就會出現讓人非常無語的,用生僻字來注常用字的現象。

所以在南京,二皇子朱高煦的支持者,力量是遠高於大皇子朱高熾的,動不動就是國公、侯爵、伯爵,而大皇子朱高熾的支持者,只有一些品級比較低的文官。

這種上千年懸而不絕的歷史級別的難題,姜星火竟然解決了!

“別說宮門落鎖的事了。”楊榮乾脆把臂問解縉道:“說說《漢字拼音詞典》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爲什麼伱說只要會說話的人就能學會?”

以前之所以推廣不了識字,就是因爲不管是“直音法”還是“反切法”,都是“以字注字”,這就陷入了“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怪圈裡,你不認識字怎麼學“以字注字”的注音辦法?可問題是,我特孃的都認字了,還要學以字注音幹嘛?

“唉,這件事,難啊!”

衆人紛紛頷首,便是這個道理了。

雖然他跟解縉有點不對付,可是現在,他倒是希望姜星火做不成掃盲班這件事。

老實敦厚的胡儼連忙道:“該去尋陛下覆命的吧,如何有不去面君先來尋大皇子的道理?”

胡儼道:“殿下爲何如此篤定,此事能成?”

朱高煦能不能拿到皇帝的補償,關鍵點不在於朱高煦也不在於任何人,而在於姜星火。

而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了朱高熾的身旁。

而二皇子朱高煦蹲了這麼久的大牢,你甭管他在裡面過得啥日子,蹲大牢沒有大範圍人身自由總是沒錯的吧?那皇帝就一定會給予朱高煦一些補償,而稅警總團,就是許給朱高煦的補償。

就算朱高煦當不上太子,僅僅是在儲君之爭裡佔據上風,到時候楊士奇這些人手中掌控的權勢,也必然會遭受損害。

制衡,是皇帝的本能。

楊士奇、楊榮等人聞言,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歸根到底,還是利益。

反切法其實很好理解,就是用“兩個字”拼出“一個音”。如‘昌’字,音‘尺良反’,就是說‘尺’和‘良’相拼,得出‘昌’字的讀音。到了唐代,把‘反’字去掉,稱爲某某切,例如‘昌,尺良切’。

消息甫一出來的時候,自然是沒人相信能做成的。

“聽了一節課,曉得此事事關重大,我與鄭和只好離開了詔獄,不敢再逗留。待我二人回來後,鄭和自去替我一同彙報給陛下,我來尋大皇子殿下。”

朱高熾沉默不語。

這種震撼,大約跟現代社會監獄裡有個勞改犯,公佈了哥德巴赫猜想“1+1”的論證過程一樣.

難度肯定不一樣,但造成的效果是基本一致的。

這不是讓人擱在地上踩?

“莫非是【反切法】?”

第二階段是【反切法】。

而且歷代文人搞得這套【反切法】注音體系異常複雜,學會了不代表通用,有的字一樣注音不出來,或者讀出來就是錯的音。

原因就在於,注音這個難題,上千年來,都沒有人能夠完美解決。

張輔,這位未來的一代名將,唯一一個從靖難之役打到土木堡之變的存在,也是大皇子朱高熾如今僅剩不多的勳臣支持者了。

“不對!”楊士奇亦是蹙眉不止:“哪怕是【反切法】,也絕對沒有辦法做到解侍讀所說的那種情況不認識字怎麼學【反切法】?”

這也是解縉爲什麼今日稍有失態的原因。

皇帝的態度很明顯了,不管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肯定是有一個要上位當儲君的。

而且皇帝的意思就是要儘量把這個爭儲的過程控制好,絕對不容許有任何大的差錯。

截止到此時的明初而論,漢字注音,經歷了兩個階段。

朱高熾能文,朱高煦能武,儲君之爭,不可避免。

而且,如果真是朱高煦當上了太子,等個十幾年二十幾年,一旦朱高煦登基,按照朱高煦的暴烈性子,肯定會對他們趕盡殺絕。

而楊士奇只是瞥了胡儼一眼,胡儼便剎那恍然。

“唉……”解縉嘆息道,“姜星火,是直接拿符號來注音的!直接跳過了‘以字注字’的怪圈!”

“直音法”對漢字的讀音常常說‘讀若某’或者‘某聲’,例如《說文解字》中的‘材,才聲’,意思是說‘材’這個字的讀音應該讀成‘才’。東漢末年那幫搞經傳的經學家們把這種方法說成‘音某’,也是同一個意思.“直音法”一直用到了唐代,唐代陸德明編寫的《經典釋文》就還有‘拾,音十’。

這時胡儼才反應過來,連忙拍了拍腦袋,卻是他忘了這茬了。

朱高熾也盯着解縉,目光十分關注,顯然這件事對於他來說,對他本人一直想要得到的儲君之位非常重要。

這個問題,問的朱高熾忽然一愣,他本以爲是兒子想去學,但剎那間又反應了過來。

“你的意思是?”

朱瞻基攏起手來,對着父親的耳畔低語:“二叔現在這麼威風,其實都是因爲姜先生啊!”

聞得此言,朱高熾在秋日的晚風中忽然打了個激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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