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付得起錢,伙食可以好一點,還有書可讀,我還可以讓你散散步。”
“我不要書,我對伙食也很滿意,我也不想什麼散步,我只希望見見管獄千戶。”
“你要是一直這麼多廢話,容易餓死知道麼。”
“嗯,那就餓死吧,——也比現在這樣強。”
王遠星講這些話的口吻使獄卒相信他的囚犯的確很願意死,但由於獄卒每天從每一個犯人身上可以賺到十個大錢左右的生活費,他說話時語氣又軟了下來,“聽好了,你提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但你要是老老實實的在這兒,你就可以去散散步,你就有可能碰到千戶大人,至於他是否能回答你的話,那就看他自己了。”
“可是,我要等多久呢?”王遠星問。
“可能一個月,可能半年,可能一年。”
“這太久了,我希望能立刻見到他。”
“別老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不然我看你遲早要發瘋”獄卒說。
“你這樣認爲嗎?”
“是的,就會發瘋的,瘋子一開始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我們這裡就有這樣一個例子。有一個道士先前就在這個牢房裡,他也是總跟管獄千戶說,他是無辜的,他就是這樣開始發瘋的。”
“他離開這兒多久了?”
“兩年了。”
“那麼他被釋放了嗎?”
“沒有,他給關到地牢裡了。”
“聽着,我不是那個道士,我也沒有瘋,或許將來,我會瘋,但目前還沒有,我想跟你另外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
“我給你5000兩銀子,現在我沒有那麼多錢,假如你爲我到宣府去一趟,到葛家堡找一個名叫樊雅琪的姑娘,替我帶兩行字,我就給你一千兩。”
“要是我聽了你的話,信被人搜出來,我這個飯碗就保不住了,我在這裡一年可掙三四千兩呢,爲了一千兩去冒這個險,你當我是個傻子不成?”
“好吧,”王遠星說,“那麼你要記住,假如你不肯替我帶個口信給我未婚妻,又不肯告訴她我在這兒,總有一天,我會躲在門背後,當你進來的時候,我就用這張長凳把你的腦殼打碎。”
“你威脅我,!獄卒一面喊,一面退後幾步做出防備的樣子,“你是非逼着我把手銬腳鐐給你上上?”
王遠星抓起長凳子,在他的頭上揮舞着。
“好!”獄卒說,“好極了,既然你這樣堅持如此,我就去告訴管獄千戶。”
“這就對了,”王遠星說完,放下長凳,坐在上面,垂下頭,瞪着眼,象是真瘋了似的。獄卒出去了,一會兒以後,帶着一個小旗和四個力士回來了。
“奉管獄千戶之命,把犯人帶到下面去。”他說。
“是的,我們必須瘋子同瘋子關在一起。”力士們過來抓住了王遠星的胳膊,王遠星已經陷入一種虛弱的狀態,毫不反抗地隨着他們去了。
他向下走了十五級樓梯,一間地牢的門已經打開了,他走了進去,嘴裡喃喃地說:“他說的不錯,瘋子應該和瘋子在一起。”門關上了,王遠星伸出雙手向前走去,直到他碰到了牆壁,他於是在角落裡坐了下來,等他的眼睛漸漸習慣於黑暗,那獄卒說的不錯,王遠星離完全發瘋已經不遠了。
尚嘉榮急匆匆趕回大高碌路,當他走進屋裡的時候,發現他離開時的那些賓客已經移坐到客廳裡了,秀娘和那些人都在着急地等待他,
他一進來,立刻受到大家的歡呼。
“千戶大人,這麼着急趕回去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個人問。
“是不是俺答要來了?”又一個人問。
“是哪個大人被你們發現了?”第三個人問。”
“夫人,”尚嘉榮走到他未來的岳母跟前說,“我可能得去趟京城,知府大人,借一步說話?”
“呀,這事情十分重要嗎?”知府問,他已經注意到尚嘉榮滿臉愁雲。
“嚴重到我不得不離開你們幾天,所以,”他又轉過身去向秀娘說“確實是有點棘手。”
“您今天就要去?”秀娘掩飾不住她的情感,不禁地喊到。
“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尚嘉榮答道。
“那麼,你要到哪裡去?”誥命問。
“夫人,錦衣衛有規矩,但假如您在京城有什麼事要辦,我的一位朋友今晚上就上那兒去。”賓客們都不禁面面相覷。
“你要同我單獨談話嗎?”知府說。
“是的,我們到您的書房裡去吧。”知府挽起了他的手臂,同他一起走出客廳。
“好啦。”他們一進書房,他就問,“告訴我吧,出了什麼事?”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所以,我不得不立刻到京城去一趟。
現在,請原諒我不能泄露機密,知府,我大膽唐突問您一句,您的手裡有沒有寶鈔?”
“我前些日子剛換了,——有幾百萬貫吧。”
“那麼,賣掉,趕快賣它們。”
“呃,我在這兒怎麼買呢?”
“您在京城總有熟人吧?”
“有的。”
“那麼寫一封信給我帶去,告訴他趕快賣掉,一分一秒都不要耽誤,或者我到那兒時已經晚了!”
知府說,“那麼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
於是他坐了下來,寫了一封信給他京城的管家,命令他不論什麼價錢都要趕快賣掉他的證券。
“唔,”現在,尚嘉榮把信封夾進他的筆記本里,一面說,“再寫一封信!’“寫給誰?”
“寫給首輔大人。”
“我可不敢隨便寫信給首輔。”
“我不是要求您寫信給首輔,您叫誰寫都好。我現在需要要一封能使我能儘快見到首輔的信。”
“你自己去問趙大人好了,他是閣老的門生,會設法讓你見的。”
“當然可以,不過,何必要把我發現的功勞讓別人來分享呢。趙大人肯定會把我甩向一邊。而他一個人獨亨其功的,我告訴您,知府,假如我能第一個見到嚴閣老,我的前程就有保障了,因爲,我這一次爲他所作的事,他永遠也不會忘掉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快準備吧,我會叫趙大人給你寫你所需要的那封信的。”
“最好能趕快寫,再過一刻鐘我就要上路了。”
“你叫馬車在門口停一下吧。”
“您代我向夫人和秀娘小姐表示歉意吧,我今天就這樣突然離去,實在是唐突。”
“抓緊時間,這些話,留着你自己去說吧。”
“多謝,多謝。請趕快寫信吧。”
“來人啊!”僕人應聲走近。
“去,告訴趙大人,就說我在這兒等着他。”
“現在好了,你可以走了。”知府說。
“好,我馬上就回來!”
尚嘉榮匆匆地走出了知府府,忽然他又想到,假如有看見錦衣千戶走路這樣慌張,全城準會騷動起來,所以,他又恢復了他正常的恣態,官氣十足地走去,在他的家門口,他看到了有一個人站在陰影裡,看來好像是等候他的,那是王遠星的未婚妻,她因爲得不到愛人的消息,所以,跑來打聽他了。
當尚嘉榮走過去的時候,她就迎上前來,王遠星曾經提到過他的這位新娘,所以尚嘉榮立刻就認出了她, 她美麗和端莊的儀恣使他吃了一驚,當她問到她的情人的情形的時候,他覺的她像是錦衣衛,而他倒成了犯人了。
“你所說的那個小夥子是一個罪人,”尚嘉榮急忙說,“我沒法幫助他的忙,小姐。”美茜塞苔再也忍不住她的眼淚了,當尚嘉榮大步要走過她的時候,她又問道:“請您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他已經不用我管了。”尚嘉榮回答。
他急於想結束這樣的會面,所以就推開她,把門重重關上了,象是要把他的痛苦關到門外似的,但他內心的痛苦是無法這樣被驅逐的,他回到家,關上門,一走到前堂,他就支持不住了,象嗚咽似的,他長嘆一聲,倒進了一張椅子上。
然後,在那顆受傷的心靈深處,又出現一個致命瘡傷的最初征兆。那個由於他的野心而被他犧牲的人,那個代他父親受過的無辜的犧牲者,又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他臉色蒼白,帶着威脅的神氣,一隻手牽着未婚妻,她的臉色也是一樣的蒼白,這種形象使他深感內疚——不是古人所說的那種猛烈可怕的內疚,而是一種緩慢的,折磨人的,與日俱增直到死亡的痛苦。
他猶豫了一會。他常常主張對犯人處以極刑,是靠了他那不可抗拒的雄辨把他們定罪的,他的眉頭從來沒有留下一點兒陰影,因爲他們是有罪的——至少,他相信是如此,但現在這件事卻完全不一樣,他給一個清白無辜的判了無期徒刑——那是一個站在幸福之門無辜的人。這一次,他不是錦衣衛而是劊子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