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這是什麼人性?
嚴世蕃很自豪,在這種龍游淺水虎落平陽的情況下,在沒錢沒勢沒人的情況下,在被當人質的情況下,自己一樣還能運籌帷幄!
這幾把火,都是他嚴世蕃親自點燃的!
但所有人都會以爲,秦中堂的貨物是本地豪族張家的人燒的,這完全不需要任何證據!
如果秦德威沒點表示,他在浙江還能有什麼權威?他必須要動手反報復,這樣才能維持住中堂大學士的威嚴。
就算秦德威親自來“斷案”,也只會指控這是本地惡霸所爲,或者說秦中堂心裡也希望如此!
而寧波四大家族同氣連枝,近些年來科甲鼎盛,很是有不少人做官!尤其是屠家的左都御史屠僑和張家的詹事輔政大臣張邦奇!
等明日剩下絲綢被搬上海船,在秦德威黨羽的庇護下運送到雙嶼島,這種明目張膽的走私也就會成爲把柄!
本地四大家族不可能覺察不到這種把柄,也不可能拿不到證據,所以一定會藉此來攻訐秦德威!
如果秦德威與浙黨全面撕咬起來,事情會怎麼發展不好推演,但可以肯定,一定會兩敗俱傷!父親嚴閣老一定會坐收漁翁之利!
正暗自得意的時候,嚴世蕃忽然瞥見,徐惟學抱着頭蹲在岸邊,十分痛苦的樣子。
“事已至此,想開點吧!”嚴世蕃裝模作樣的“勸”道。
徐惟學彷彿是自言自語說:“秦中堂交給的五千匹絲綢,在餘姚被分走了五百匹,這裡又燒了一千五百匹!
還沒有下海發賣,就只剩一半多了!怎麼對得住秦中堂的重託!”
嚴世蕃吩咐說:“實在太危險了,所以此地不可久留!等明日你們的海船到了,就就速速將剩下貨物都運走!”
明天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亂攤子自然有秦中堂去收拾!
而且說實話,收拾亂攤子這種事,也是需要權勢的,沒有權勢就收拾不動,只能讓秦中堂來了。
今夜的這場火,震驚了整個三江口,本地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連船帶貨一起燒的惡劣事故了。
頓時就傳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甚至還有人說,這是倭寇奸細潛入了三江口,蓄意縱火製造亂局。
白日與嚴世蕃起了衝突的張啓書頭腦也絕對是靈活夠用的,不然也不會被派出來當牙子。
看到大火後,張啓書當場就意識到,這已經不是自己所能擺平的事情了。
張家在三江口這邊的負責人是張啓書的一位堂叔張時行,名義上只是商行的大掌櫃。
張時行本人或許沒有什麼,但他的叔叔就是浙黨大佬張邦奇,他還有個親兄長叫張時徹,嘉靖二年進士,目前官位也做到從三品了。
有句話叫“皇權不下鄉”,說的就是大族在地方基層的影響力,尤其是這種朝中有人做官的豪族。
張時徹張大掌櫃大半夜的被吵起來,聽了張啓書的稟報後,反問道:“那把火真不是你燒的?”
“絕對不是!”張啓書答道。
張大掌櫃沉吟片刻後,又開口說:“是不是你,其實都無關緊要了,或者說無論是誰做的,都不重要!
如果我們執着於這些船隻貨物是誰燒的,就一定會牽着鼻子走!
不管這批貨是誰的,明天先把這批貨定性爲走私貨物,如此才能進可攻退可守!”
“叔父所言極是!”張啓書附和着說。
於是張時行張大掌櫃又吩咐說:“天亮之後,你速速進城去府衙找楊巡捕,讓他過來緝私!
而我這邊則發話下去,點五十個鄉兵集合,等着配合楊巡捕!”
近年來倭寇,所以沿海很多地方放鬆了管制,允許地方大戶牽頭組織本土勇壯爲鄉兵,算是沿海衛所的補充武力。
聽到張大掌櫃有條不紊的安排,張啓書也就放了心。
大家族們壟斷走私,這些年遇到的事情還少了?不都順利的應付過去了嗎?
及到次日,嚴世蕃依舊站在岸邊,守着剩餘的船隻,等待着各路妖魔鬼怪上場。
就是不知道徐惟學徐頭領那十幾個夥計,跑到哪去了。但嚴世蕃對此毫不介意,船隊還剩十幾個精銳幕府標營軍兵,足夠保證自己安全了。
天亮後沒多久,便看到兩名官員聯袂而來。一個是戶部郎中提舉市舶司馮恩馮老爺,另一個是巡海御史胡宗憲胡大人。
兩人昨日收到了嚴世蕃的書信後,今日一大早便出北城門,往城外三江口而來。
畢竟有人聲稱是秦德威秦中堂的貨物,第一次路過境內,怎麼也得觀摩一二。
在路上,兩人在北城門偶遇,便一路同行,一起到了三江口。
嚴世蕃沒有迎接,還是站在岸邊,然後與兩人平禮相見。
現在他嚴世蕃可是代表着秦中堂來的,而這兩名官員都是秦中堂的黨羽,不配讓自己迎接!
馮恩馮老爺沒有在意嚴世蕃的態度,只是反覆打量着河道里的船隻,似乎不太相信的說:“真是秦板橋派你來販運大批量絲綢的?”
嚴世蕃拍着胸脯保證說:“千真萬確,怎能有假?如果沒有秦中堂首肯,我能帶着如此多絲綢出杭州城?我又怎能借得錢塘縣的官船使用?“
這時胡宗憲又插話說:“你與秦中堂之間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以秦中堂之智慧,特意派你販運絲綢,必定是有深意啊。”
透着點陰陽怪氣,但又是一種試探。
嚴世蕃打個哈哈說:“能有什麼深意?不過是想利用我的聰明才智罷了!”
又故意低聲說:“可能秦中堂認爲,與這邊大族打交道,可能我嚴世蕃比較合適。”
馮恩馮老爺又道:“但秦中堂並沒有提前對我們說過,讓我們來關照這批貨物。”
嚴世蕃便神神秘秘的說:“很多事情並不方便落於紙面上,只能通過口信來傳達。我這不就將情況對你說明白了嗎?”
話說到這裡,嚴大爺的說服工作已經到了尾聲,馮恩和胡宗憲兩人畢竟都是秦黨成員,總不能耽誤事情。
正當嚴世蕃想着中午怎麼吃的時候,卻不料馮恩突然變了臉色,叱道:
“呸!秦德威當年阻攔我入朝參與廟堂大計,將我丟到了遙遠的東海之濱不聞不問,還想讓我幫他?”
嚴世蕃:“???”
你馮恩這是黨羽所應該有的語氣?難道你平常就是這麼和秦德威說話的?
還沒等嚴世蕃反應過來,又聽到馮恩說:“如今秦板橋不來親自向我問候致歉,就是看不起我馮恩!
若只想通過你這個中間人,說一句話就指使我辦事,簡直是癡人說夢!而且你嚴世蕃的臉面,還沒大到如此地步!”
嚴世蕃很生氣,原本以爲打着秦中堂的招牌,能無往而不利,結果沒想到馮恩如此不給面子!
所以反過來斥責道:“這是秦中堂的貨物,你真敢棄之不管?”
馮恩馮老爺傲然地轉身就走,說不管就不管!誰還能沒點小脾氣了?
再說你嚴世蕃算老幾,還敢狐假虎威?就是秦德威本人在這裡,他也一樣剛正!
嚴世蕃被馮恩氣得氣抖冷,但事情還是要辦,又對胡宗憲說:
“一會兒等海船來了,剩餘貨物都要搬到海船上,但能不能順利渡海去雙嶼島,就要靠你了!”
方法無非就是兩種,一種是直接開出牌票,簡單粗暴;
另一種方法就是用御史座船引導徐惟學的船下海。只要到了海上,就是天高地闊來日方長了。
胡宗憲卻沒有應聲答應,片刻後只說了句:“恕難從命了。”
嚴世蕃強忍着不滿,詢問道:“胡大人你又怎麼了?”
胡宗憲很機智的說:“我把這批貨物想來想去,只能理解成,秦中堂這是想坑你!
既然明知秦中堂要坑你,那我還陪着你跳進去作甚?所以我爲了自保,不能參與你的事情!”
胡宗憲的邏輯好有道理,嚴世蕃無言以對。
目送離去,嚴世蕃不禁喃喃自語:“他們怎麼能這樣呢?”
這兩人明明都是秦德威的黨羽,爲什麼都如此有個性?這是什麼人性?
嚴世蕃正煩惱時,忽然瞥見旁邊的徐惟學徐頭領,忍不住遷怒道:“你爲什麼不說話!”
徐頭領說:“在下不知道怎麼與官員打交道,所以就在旁邊學習了,而且在下對嚴大爺也沒什麼可說的。”
嚴世蕃發火說:“什麼叫對我沒什麼可說的?”
徐頭領很實在的答道:“自從與嚴大爺你接觸以來,我發現你的判斷從來就沒有準過,我還能說些什麼?”
嚴世蕃煩躁的說:“不管那些了!等你的海船到了,就先把所有絲綢裝船!”
然後怎麼做,無非仗着船大人多,奪水路而行,出了海就安全了。
徐頭領目測了一下安全距離,然後才小心翼翼的說:“海船不會再來了!”
嚴世蕃皺眉道:“什麼意思?”
徐惟學答道:“因爲我根本就沒有讓我那海船開過來。”
嚴世蕃瞬間就感覺自己要爆炸了,對着徐頭領噴道:“你爲什麼不聽從吩咐!”
徐惟學答道:“還是那句話,你嚴大爺最近不靈光,做出的判斷就沒有對過,我怎麼敢聽你命令?
如果嚴大爺你真的不靈光,我那海船來了,陷在此地又該怎麼辦?我手下只有兩艘海船,真的損失不起!”
嚴世蕃失態的破口大罵:“都是混賬東西!”
昨夜燒了一場大火,肯定會引起當地豪族的重視,然後針對自己這邊做出激烈的反應。
而自己就應該在官面的掩護下,登上海船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地雞毛,讓那些大家族們和秦德威撕咬去!
誰知道兩個實權黨羽居然不顧大局、無動於衷,打着秦德威的旗號都招呼不動!
而徐惟學徐頭領也陽奉陰違,沒有把海船調過來!
這樣一來,三江口這裡對自己而言,就是一個無處可去的死地了!
“原路返回!”嚴世蕃突然說。
徐頭領愣了愣,“怎麼又要返回?”
嚴世蕃恨聲道:“有你們這些蠢貨在此,不返回等着被別人來收拾嗎?”
徐惟學攔住了企圖登船的嚴世蕃:“你這是臨陣脫逃!我們受秦中堂重託,怎麼能半途而廢!”
嚴世蕃罵道:“重託你奶奶的!你是秦中堂的狗,我不是!”
然後嚴世蕃就沒機會走了,因爲又出現了六七十人,將嚴世蕃和幾個貼身護衛圍住。
一眼掃過去,這六七十人裡,約莫十幾個人像是衙役,其餘看起來都是本地勇壯。
有個公門人物打扮,頭巾上插羽翅的中年人,高聲道:“在下府衙巡捕楊橫,與鄉兵首領張時行,率衆到此緝查走私貨物!”
嚴世蕃喝道:“給大爺滾!這裡貨物都沒有離開陸地和河道,談何走私?我們就是販運到寧波府售賣的!”
又有牙子張啓書站了出來,指着嚴世蕃,揭發說:“昨日就是此人,到處找尋找渡船下海,違反朝廷禁令!”
楊巡捕也沒耐心和嚴世蕃耍嘴皮子,揮了揮手說:“先拿下了!”
於是府衙衙役和本地鄉兵稍稍分散,先把嚴世蕃和十幾個隨船護衛包圍起來。
嚴世蕃有點着急,正想着是不是搬出父親身份。
正在此時,從徐頭領這裡發出了一聲尖銳刺耳的哨響,然後便看到從附近小土丘後面,以及另一邊的蘆葦裡躥出了一二百人。
又從兩個方向,迅速向着這邊包抄過來,反而對六十多個府衙捕快和本地鄉兵形成了包圍之勢。
嚴世蕃愕然,這是哪來的人手?
徐頭領冷笑道:“雖然沒有把海船調來,但我把夥計們都調來了!”
衙役和鄉兵的戰鬥力也就那樣,基本也就只能欺負百姓了,見狀齊齊臉色大變,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今天只是說來搞點油水的,並沒有做好戰鬥的心理準備啊。
嚴世蕃哈哈大笑,這次真真是優勢在我,一切終究還是盡在掌握!他心裡迅速想着,如何借力打力,再施展一下謀略。
卻又見徐頭領抽出了大刀,異常兇狠的喝道:“此等刁民,敢對秦中堂不敬!一個也不許放走,全部打殘!”
嚴世蕃有點詫異,你徐頭領就一個海賊,還真死心塌地給秦德威當狗?這是什麼人性?
連忙又說:“那個,咱們是官商,要從官面上解決!”
徐頭領一把推開了嚴世蕃:“滾開,別礙事!”
隨即就身先士卒,手裡長刀翻轉,大踏步地就衝上去,用刀背朝着那牙子張啓書就砍去。
精神狀態實在太差了,等我調整吧。另外感謝粗壯先生的打賞,看打賞了好幾次,加起來應該夠個盟主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