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嚴首輔此時心情還算不錯,至少到目前,一切都很順利。
假如最後完全按照自己的設想成功,那麼朝廷形勢就會一夜之間完全逆轉!
張邦奇主持軍機處,樊繼祖接管兵部,屠僑掌管都察院,甘爲霖仍然把持工部,再把心生不滿的刑部尚書毛伯溫安撫好,嚴黨以及同盟的勢力將會達到一個空前龐大的程度。
在部院大臣層面上,嚴黨以及同盟勢力即將全面超越秦黨,取得決定性的優勢!
有了這樣的根基,首輔也就是真首輔了。
感謝身居要害的王廷相,在關鍵時刻病重帶來連鎖反應,挽救了陷入頹勢的嚴黨。
感謝秦黨主腦秦德威,在關鍵時刻出鎮三千里外,導致秦黨面臨突發事件時反應遲緩,應對困難。
就是嚴首輔總感覺,自己還漏算了什麼,但他把在場三品以上的大臣都想了一圈,沒覺得少算了誰。
現場如此緊張,太考驗臨場反應,嚴首輔也就沒精力再分心多想了。
在這個秦黨必須做出反應的時候,掌道御史陳春緩緩地從袍袖中抽出一封書信。
然後對衆人說:“秦板橋與我有同年之誼,前幾日有書信給我,諮詢了一些事情,關於朝臣親戚違法亂紀如何處置的問題。”
其他人都不說話了,靜靜的看着陳春開始表演,所有人心裡都清楚,秦黨的反擊要開始了。
陳春咳嗽了一聲,正要繼續往下說時,突然“嘭”的一聲響,東朝房的木門忽然被人重重推開了。
誰敢如此無禮?衆人循聲看去,卻見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提督東廠秦太監大踏步從外面走了進來。
這一瞬間,嚴嵩突然明白,自己剛纔漏算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自己只算計到了眼前這些大臣,但一時忽略了司禮監的秦太監!
所以不等秦太監說什麼,嚴嵩立刻對秦太監喝道:“這是是朝臣議事場所,秦太監爲何闖進來?還請回避!”
但秦太監卻沒有先答話,反而看向了角落裡的官校。
衆所周知,這種場合都是有廠衛官校旁聽的,問就是大明特有的特務制度。
那官校立刻快步走到秦太監身旁,低聲耳語起來,似乎是介紹當前廷推情況。
秦黨的反擊,就這樣被目中無人的秦太監打斷了。
嚴嵩冷眼旁觀,你秦太監再牛,這裡也不是你的地盤,你還能直接插手廷推?怕不是嫌命長?
伱秦太監要是敢在這裡直接干涉大臣人選,當場把你打死都沒人給你喊冤!
秦太監三下五除二聽完了官校的彙報,微微蹙眉稍加思索。
這又讓大臣感到很奇怪,廷推明面上跟你秦太監有什麼關係?
你秦太監在理論上根本沒有資格參與廷推,當衆問情況,又在這裡思考幾個意思?
有事說事,沒事滾蛋,有什麼好猶豫的?難道就是來故意搗亂,打斷秦黨反擊的?
還好秦太監思考的很快,沒有讓別人多等,搶在嚴首輔再次趕人之前,高聲對衆人道:“皇上雖然還在昏迷,但剛纔有點動靜了,不知是否要醒過來,特來告知諸君!”
這麼一句話,讓整個東朝房所有人的腦中一起轟然炸響!
天大地大,再大的事情,也沒有皇帝大!
嚴嵩也顧不上廷推了,拔腿就向外走,口中對左右說:“我去侍奉陛下!”
頓時東朝房裡亂哄哄的,一羣大臣都想去侍奉皇帝。
最後還是秦太監攔在門口,喝道:“人多紛擾,只需閣臣和九卿去就可以!其他人在這裡等着,繼續廷推!”
這個安排很合理,內閣加九卿陣容,確實體面與衆不同,比其他人優先。
但其他人誰還有心情繼續廷推?可是又不願意散去,就繼續在東朝房等消息了。
於是秦太監就帶着一干重臣,匆匆忙忙的朝着西苑仁壽宮而去,嘉靖皇帝還躺在仁壽宮裡呢!
走到仁壽宮裡皇后寢宮的正殿門外,守候在這裡的年輕太監馮保急忙稟報道:“方纔皇上龍眉有所展動,龍目眼皮微顫,頭頸自行偏動了幾分。”
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迴光返照,還是即將醒來,衆人趕緊快步走進了正殿。
爲了方便大臣,避免猜疑,暫時撤掉阻擋視線的屏風後,卻見方皇后正站在御榻前,旁邊是太監黃錦、錦衣衛陸炳、徐妙璟等幾個近一年很低調的人。
嚴嵩作爲首輔,上前一步,正要代表大臣問話,卻見方皇后突然朝着御榻跪下了。
然後黃錦、陸炳、徐妙璟等人也紛紛跪下,又聽到方皇后說:“皇上洪福齊天,萬歲萬萬歲!”
前排人跪下後,後面的大臣們纔看清楚,御榻上的嘉靖皇帝眼睛睜開了一條線,正茫然地盯着上方。
於是大臣們也立即跪下,山呼萬歲。
嘉靖皇帝聽到了聲音,側過頭來看着,但是眼神除了迷茫還是迷茫。
現在皇帝的記憶,還停留在近一年前,對那個宮變之夜睡着以後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
這個時候考驗在場衆人反應的時候到了,最終還是秦太監最先明白過來,上前幾步挪動到榻前。
然後對嘉靖皇帝說:“一年前,有宮人趁陛下熟睡戕害聖體,幸賴方娘娘救出,陛下沉睡了幾近一年。”
秦太監斷定,以嘉靖皇帝的性格,此刻並不想聽多餘的廢話,肯定只想儘快弄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不然皇帝有一種被矇在鼓裡的感覺,心裡會很焦躁,所以要用最言簡意賅的語言,爲皇帝解開迷惑,消除因爲無知帶來的不安感!
在這個特殊的時刻,誰最先說清楚情況,就會被皇帝暫時信任!
等了好一會兒,嘉靖皇帝才消化完秦太監的一句話,腦子稍稍清醒了點。
然後衆人又聽到皇帝艱難的開口,對秦太監問道:“大臣,都有誰?”
蠢貨可能以爲嘉靖是問在場的人都是誰,但秦太監顯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以嘉靖皇帝的權力慾和控制慾,肯定詢問的是現在朝廷裡都有誰,與一年前相比有什麼變化。
所以秦太監連忙奏道:“首輔嚴嵩,閣臣還有禮部的張潮、張璧,詹事張邦奇。
主持軍機處大臣今日正在廷推,經趙文華提議,目前初步擬定推舉張邦奇。
部院大多沒有變動,唯有兵部尚書今日也正在廷推,經趙文華提議,目前初步擬定推舉左侍郎樊繼祖。”
嘉靖皇帝雖然說話很吃力,但還是疑惑的問:“趙文華,何人?”
秦太監如實答道:“嚴嵩義子!”
只說這個身份就夠了,趙文華當什麼官不重要,也不是皇帝想知道的。
嚴嵩:“.”
他原本一直以爲,秦德威是天下最陰的人,時至今日才知道,秦太監比秦德威還要陰上十倍!
現在他才明白,秦太監進入東朝房後,爲什麼第一時間是瞭解廷推情況,以及秦太監在東朝房到底思考了什麼!
而且現在才明白,爲什麼秦太監突然打斷了秦黨的反擊,讓廷推暫停在了擬定爲張邦奇、樊繼祖兩個嚴黨人物的階段!
一切意圖,都是爲了在皇上睜開眼後,說出上面那段話!
在所有人聽來,秦太監都是在客觀描述一些事實,讓皇帝瞭解當前狀況,沒有任何捏造和添油加醋。
但任何話,還是要看語境的!
嘉靖皇帝又發了會兒呆,彷彿又在消化秦太監提供的信息。他相信,秦太監說出來的都是真的,絕對不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編假話。
但還是有讓皇帝感覺極其不對勁的地方,在秦太監的介紹裡,沒有半個字提到某個重要人物。
嘉靖皇帝雖然不願意費力氣說話,但仍然不吐不快的對秦太監問道:“秦德威?”
秦太監還是實話實說,不添加任何個人感情的奏答:“秦德威去年出鎮浙江,平倭剿寇去了。”
嘉靖皇帝眼皮掙了掙,表示出了驚訝。秦德威算是半個閣臣了,大學士出鎮地方在傳統觀念裡,那相當於是一種貶了。
將秦太監提供的信息彙總起來,其實就是四句話:嚴嵩當首輔了!主持軍機處的另一個權臣秦德威被外放了!嚴嵩的人馬上奪取軍機處了!嚴嵩的人馬上奪取兵部了!
如果不明白前因後果,只聽到這四句話,再做閱讀理解,都只會這樣判斷:秦德威朝堂鬥爭失敗,秦黨潰不成軍丟失軍機處和兵部,嚴嵩以首輔之尊快要在朝堂專權了!
嘉靖皇帝似乎憋得有點難受,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他想動一下,但卻發現除了頭頸可以左右轉動之外,全身還無法動彈。
但他沒多想,只當是長久臥牀血脈堵塞,而且此時已經感到極其疲累了,便仰面閉上了眼睛,準備養神。
大臣見狀,主動請安並告退,嘉靖皇帝最後只說了一句話:“召夏言入朝。”
嚴嵩心裡老淚縱橫,嘉靖皇帝這明顯是開始動手防他嚴嵩專權了!
按照官場規矩,前首輔回來了,肯定是繼續當首輔!如此輕而易舉就剝奪了他嚴嵩的首輔位置。
但最大的問題是,他嚴嵩到現在爲止根本沒有專權啊!而且還沒有三千里外的秦德威專橫!
秦德威纔是勾結串通了司禮監掌印太監,有專權潛力的那個奸臣!
他嚴嵩同時面對兩個亙古難有的陰險小人,還怎麼打?
而昏君不明事理,不辨忠奸,居然想打壓他嚴嵩!簡直千古奇冤,天日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