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不想女人,想女人傷腎。
從林隱酒樓出來,我的腳步就開始踉蹌。我拒絕了黃微微送我的好意,只是非常禮貌地與黃部長夫婦告別,出門就叼起一支菸,像孤魂野鬼一樣準備遊蕩這個城市的夜空。
街燈都亮了起來,幾個時裝店的音箱聲嘶力竭唱了一天後,開始放出有氣無力的情歌,給微暗的夜晚平添許多的曖昧。夜晚是曖昧的,是收拾一天心情的時間,是縮在小小的一隅舔傷口的時刻。街上走着匆匆的人羣,沒有一個人看我,我像是遺棄在沙灘上的一枚貝殼,孤獨地等待潮水把我帶入深海。
街邊新栽的書耷拉着腦袋,原本滿城的法國梧桐屍骨無存。這新栽的樹,就好像新媳婦一樣羞答答地張望着這個城市,在春寒抖削的夜空裡努力伸展着身子,亦如新媳婦躺在新房的牀上,等待丈夫帶來緊張的甜蜜。
離開這個城市已經四年多了,我感覺自己已經認不出她的樣子。四年前她就像一個佝僂着背的老嫗,滿臉皺紋安靜地看着懷裡的孩子,如今她像極了一個初入人道的女子,塗脂抹粉,搔首弄姿,躍躍欲試地瞪視着身體的變化,雖然痛苦,但快樂着。
缺少了法國梧桐遮掩的大街像一條裸露在沙灘上的魚,街上流動的車燈像裸露血管裡流動的血液,把城市的影像壓軋得支離破碎。我就像一粒沙子一樣,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裡,漫無目的地走。
我說過,我一般不想女人,想女人傷腎!
但現在我必須要想女人,我要把腎拿出來肢解。
黃部長不怒而威的形態已經充分說明,他能禮賢下士一家人陪我吃飯,其意不言而喻。我不知道黃微微究竟看上了我那一點?僅僅因爲郭偉在她之前有個女朋友?僅僅因爲黃奇善不善言辭?而我,除了少有的沉穩之外,其實我很木訥。
有女人看上自己是種幸福,甚至是種得意。得意的人往往是摔得最慘的人,有時候連個葬身之地都會沒有。而黃微微的垂青,讓我在某一時刻得意起來,想起郭偉和黃奇善挖空心思去愛一個女人,誰能料到我會漁翁得利在後邊,幸福來得太突然,我手足無措起來。
我突然發現自己是個濫情的人!彷彿天下的女子我都願意去愛。我又是個最禁不起誘惑的男人,在情慾來臨的時候根本就無視規則的存在。
從四年前到蘇西鄉遇到金玲,到現在黃微微幾乎表白的家宴,我盤算了一下幾年來生命中的女人,一算嚇了一跳。
吳倩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我們在同一天從懵懂的青年變成了男人與女人,但我無法抓住她,她就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從我眼前飄遠。而金玲,就像雨夜裡冒雨而來的嬌俏少婦,誘惑了我這個古佛青燈下的老僧,結出的一段孽緣,如同罌粟花一樣嬌豔。我們都知道有毒,卻誰也沒辦法拒絕她的誘惑。
盤小芹和奚枚竹,就像兩條涓涓的山溪水一樣,清澈透明,純淨而靈秀,讓人不忍釋手,更不想去破壞水的純潔。她們終日流淌,洗滌殘留在我們心裡的污垢,讓人在不知不覺間純淨起來。我彷彿就是山間小溪裡的一塊石頭,我必須千年屹立在水中央,她們在我的身邊奔騰一番後,終將流過去,匯成一條大河流向遠方。
腦海裡冒出月白的影子來,這個不甘屈服命運的女人,在掙扎了許多年後,終於完成了身份的改變。而這個改變,讓她失去了生命中最值得託付的人。我不知道她是否值得,我只是感覺到當我們水*融的時候,她嘴裡喃喃吐出的詞語讓我周身如同被刺紮了一樣的難受,“大牯牛,大牯牛”,她喃喃叫道,十指掐進我背上的肉裡,讓我在激動的邊遠突然看到自己的卑劣與渺小。她趴在被窩裡雨打梨花一樣的悽哭讓我的心像刀扎一樣的難受,雖然她十分的愛戀我,但卻能清醒地知道,我不是屬於她的,我只是她生命中一個驛站,她在累了的時候,能休憩的一個地方。
山花一樣浪漫的柳紅豔,曾經是我孤苦下鄉生活中的一線陽光。我在若干個深夜醒來,躺在黑漆漆的房間裡,靜靜地聆聽隔壁傳來她輕柔的呼吸。她彷彿曇花一樣,還沒容我聞到她清幽的芳香,就凋殘在深秋的黎明。
這些女人都曾經在我靈魂的深處駐紮過,她們帶給我很多的安慰。在孤苦的鄉村生活裡,她們就像一杯醇酒,又像一朵朵的花兒,伴隨着我走過無數的黎明和黑夜,也在我孤獨要死的時候讓我看到光明。她們亦像牛奶般的月色,鋪撒在我的牀前,讓一顆躁動的心,能在靜謐的夜裡找到方向。
只有薛冰,一個如水般的女兒,如一朵凌霄花一樣,飄揚在我生命的天空裡。
想起我們的一點一滴,我的心猶如刀絞般的痛。這個把自己託付給我的女子,我現在拿什麼來愛你?
我想要拯救我們的愛情,但面對黃微微沉靜的笑臉,面對黃山部長的不露聲色,我感覺到力不從心,我幾乎要奔潰於自己!
女人,是生命中重要的一半!
嘴裡唸叨着這句話,我像個流浪的人一樣,彷彿這個城市裡舉目無親。
而帶來這一切的,無關乎我自己。我明白!
我審視自己起來,身高不算偉岸,面龐不算俊朗。只是五官端正,心懷坦蕩。一個人的氣質不在乎外貌的俊美,在於個人的修養和談吐,在於這個人的膽量和見識。我不是個很優秀的人,但我有着很多優秀的氣質,正如小姨說我一樣,一個外貌十分平常的男人,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讓女人無法拒絕的男人味!
或許就是看不看摸不着的男人味,讓這些女子癡迷起來,以至於到現在,小老闆盤小芹還暗示我,只要我需要,她隨時都是我的人!
可是我能嗎?我不能讓一朵嬌豔的花兒遭受任何的摧殘,就好像我偷窺的枚竹一樣,我的心只在她美麗的酮體外表徜徉,不敢深入到讓自己迷失的地方。
遠處樓頂上的霓虹燈亮了起來,就好像這個城市的眼睛一樣,俯視我們底下的芸芸衆生,看人間悲歡離合,賞萬物春夏秋冬。
黃微微的電話打了進來,我猶豫了一下,摁下了關機。
走了一段路,腳底下漂浮起來,我知道酒勁開始發作了。好酒性在後,讓人不知不覺沉醉,而且醉得一塌糊塗。
我要在自己進入醉鄉的時候找到一張牀,一張能讓我舒展自己的牀。
不能回家,不能去月白哪裡,也不能去找枚竹,更不能去高院大戶的黃微微家。我想起了小姨,一個看着我穿開襠褲長大的女人,一個能捨了命維護我的女人,一個能給我無限安全感的女人。
開機,撥號,響了很久,終於聽到小姨疲倦的聲音。
“還沒回去?”
“我醉了,小姨。”
“在哪?”
我擡頭看了一下週圍,不知不覺我快走到她家的樓底下,我說:“你快來吧,我就在你家不遠的地方。”
找了個花壇的邊角,我坐下來,雙手抱着頭,等待我像花一樣的小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