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公安局長一聽到是我的電話,高興問我大清早的找他,是不是又有什麼好事了。
我笑嘻嘻地說:“只要局長高興,要多少好事,我就給多少好事。”
局長不言語了,大概在消化我這話的內容。春山縣建縣五十多年,公安系統在全省從來就沒進過前三十名。有人說,春山縣公安系統是幹部的終結所。說來也是有根據的,在春山縣,只要做到了縣公安局長,也就表示官運到此爲止。幾十年來,沒有一個局長再往前走半步。
特別揪心的是,別的縣公安局長可以進縣委常委,到了春山縣,就沒有這個說法了。因此,但凡有半點上進心的人,都不願意到公安局任職。
現在的局長幹了快十年了,手底下走馬燈換了幾批幹部,他的窩卻半點沒動過。縣檢察院的、法院的院長,這些年逮着個機會往上爬的,走了好幾個。就是司法局長,也升到市裡做了個級別相當的官。
局長窩火,辦法沒有啊!春山縣窮,財政困難,歷屆的領導眼睛都死死盯着錢袋子,半點也不肯打開。由此造成公安局的辦案經費困難,遇到一個刑事案子,想到外面去抓人,還得爲差旅費愁半天。
局長請示過無數次,每次都被關培山打回原形。最後局長沒辦法,授意辦案人員找事主要經費辦案。比如誰找到了嫌疑人,需要公安局出面去抓捕。好!拿錢來,沒錢去不了!
有人就把這事告到市裡、省裡,市裡、省裡也沒辦法,口頭批評了事。不是他們不想管,而是不願意管。公安的辦案經費是地方財政撥款,你地方都不管,誰願意抓個蝨子放在自己頭上?要管,還是一句話,拿錢來!
告狀的人告來告去,最後看不到希望,也就不再告了。反而理解同情起公安局來,沒有經費,總不能讓幹警賣血湊錢出差辦案吧?
明的治不了,就來暗的。由此,幾十年來,公安系統裡的所有評優評先,春山縣是連半根毛也撈不到的。
如今突然出來郝強這樣的英模,春山縣公安局在仔細閱讀了市報後,局黨委鄭重宣佈,改變春山縣公安系統形象在此一舉!
公安局宣傳政工股從全縣幹警中精挑細選,派出三員大將,協助陳萌採寫郝強的優秀事蹟,報紙登出來後的當天,就把先進優秀事蹟材料,連同衡嶽日報,一同送上了市局局長的案頭。
公安局的三支筆桿子,妙筆生花,把郝強的形象裝點得無比輝煌,思想無比偉大。市局局長讀後,拍案而起,當即表示,一定要將郝強的事蹟當做典型豎起來,同時對春山縣公安局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幹警,表示了隆重的表揚和鼓勵。
幾十年第一次獲得這樣的褒獎,公安局從上到下都是揚眉吐氣。當然,他們都知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我。
因此,我的電話能輕鬆打到局長手機裡去。
“陳鎮長,我還沒感謝你呢,你的電話倒先進來了。說,有什麼事能幫到你?”局長十分客氣地跟我客套。我一聽這話,趕緊就坡下驢。
“局長,你還真能幫到我。”我說,毫不客氣地打着哈哈。
局長顯然很意外,衝着話筒“咦”了一聲,問我:“啥事呢?”
“放人!你們可能逮錯了人。”我說,把聲音壓低:“局長,我這裡有市委何書記的批示,請求你把我們蘇西鎮涉案的幾個人放出來。”
“是麼?”局長沉吟了一下,問道:“當真?”
“不信你問莫所長。”我說,要把話筒遞給老莫。老莫躲閃着不肯接,走到一邊去,彎下腰打開火爐子上的鐵蓋,罵道:“今天誰值班?狗日的不會加碳啊。”
“縣裡劉書記什麼意思?”局長還是不放心。
“這辦案的事,是你們公安局的事,關劉書記怕是沒多少關係吧?”我將了局長一軍:“何況,市委也有批示呢。”
局長就不言語了,想了半天說:“反正你在看守所了,我現在過去,面談,好不?”
“我等你的大駕光臨啊!”我笑嘻嘻地掛了電話。局長願意來,就表明放人這件事八九不離十了。
等了一個多小時,局長終於姍姍來遲了,一下車就衝我抱拳說:“感謝你啊,陳鎮長,給我們春山縣公安幹警露了一回臉了。”
老莫見我真請動了局長,嚇得灰頭土臉的去接局長大衣。
局長二話不說,揮揮手說:“還等着幹嘛,去放人啊!”
老莫就慌不擇路去了,他心裡其實是高興着的啊,他老婆李婦聯在我這裡拿了幾萬塊錢,雖然名義上是跟我合作賭贏的,其實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我是有意而爲之。
“我剛剛聽了彙報了。他們打架鬥毆致人死亡的案件,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前,最好不要隨便採用手段嘛。再說,這事也處理好了,雙方都沒意見了。社會影響也不大嘛。”局長看着走遠的老莫,搖搖頭說:“陳鎮長,你也莫怪他!”
我笑道:“我怎麼會怪人呢?其實,這打架鬥毆,確實不應該。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呢?既然要打,打出事了就得承擔責任。你們公安局是老百姓的保護神啊!”
局長就滿意地笑,朝我伸出手來,握住,誠懇地說:“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剛好今日大家都有空,一起去喝酒,怎麼樣?”
我笑着拒絕了,說:“改日,好吧,改日。改日我一定請局長喝酒。”
正說着,看到錢有餘耷拉着腦殼,縮着脖子跟在老莫屁股後面出來,他的屁股後面還跟着幾個月塘村的老鄉。
錢有餘一眼看到我,眼眶裡頓時就蒙上去一層霧,想跑過來,看到我身邊還站着威嚴的局長,只好畏頭畏腦的遠遠站住。
“回家了!”我說,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替他撣掉身上剛跌落下來的雪花。
“回家?”錢有餘吃驚地看着我,猶疑地回頭看背後的老莫。
老莫乾澀地笑,說:“怎麼?還不想走麼?”
錢有餘嚇得退了一步,趕緊接口說:“想,想啊。感謝政府,感謝政府。”說着就向老莫彎腰鞠躬。
我鼻子一酸,可憐的錢有餘,一個身價上億的老闆,只在這個爐子裡呆了不到一個月,人就變得木訥,小心,誠惶誠恐了。因此說啊,官法如爐的道理,你就是一塊千錘百煉的精鋼,到了這個爐子裡,照樣把你化成水,化成霧。
我拉了他一把說:“老錢,你要感謝我們局長。今天是局長查明真相,還清白給你的。”
錢有餘又機械地朝局長鞠躬,嘴裡還是不停的說:“感謝政府,感謝政府。”
局長哭笑不得,瞧了一眼錢有餘,搖了搖頭說:“陳鎮長,這樣吧,你今天看樣子是不得空了,按你說的來,等你請我喝酒了。”
我忙着滿口答應,又遲疑地說:“局長,還有幾個人,乾脆一起放了吧。”
局長趕緊問:“什麼人?”
我說:“都是這個案件的人,還有幾個是老鷹嘴的。總不能放了錢有餘,不放他們啊。”
局長就有點煩躁了,朝老莫喊道:“你就不會一起都解出來?算了,去辦事吧。我先走了。”
局長是怕我再生出什麼幺蛾子來,爬上小車,一溜煙跑了。
等到所有涉案人員都出來了,我帶着他們辦好手續,從武警面前耀武揚威地走過。
一出看守所大門,錢有餘仰天長嘆,大吼一聲道:“我日,胡漢三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