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林隱酒樓一如既往的賓客如雲。到底是衡嶽市唯一的五星級酒店,出入來往者,都是非富即貴的人。
即便是土豪錢有餘,也不是新林隱的常客。這一點從他畏手畏腳進門就能看出來。
這一行人,除了錢有餘,其他都是從蘇西出來的土包子。當然,我與黃微微除外。
一進金碧輝煌的大廳,他們幾乎都不敢亂挪腳。每個人的眼睛,四處亂看。一塵不染的大理石地板,幾乎能照出人的影子。
於是大家都去看自己的鞋,直到看到鞋面也一塵不染,纔會輕輕噓出一口氣。倘若鞋面污跡了,恨不得把一雙腳藏起來。遮遮掩掩的,不敢邁開大步。
新林隱的中餐廳人流如鯽。這個地方曾經是雪萊的根據地。
新林隱一開張,她就在中餐廳任經理。如今走馬換將幾撥人,雪萊一樣的離開了,因此現在的新林隱,我幾乎不認識一個人。
門口的諮客小姐看到我們進來,笑逐顏開地招呼我們入座。
做諮客的小女孩都有一雙識人的眼。她們能看出誰是大手筆的人,畢竟見識多了。
錢有餘的土豪形象當仁不讓讓諮客小姐奉爲上賓。
我們要了一間包廂,裡面陳設比大堂更爲豪華。甚至沙發上擺放的抱枕,其蓬鬆柔軟的姿態,讓人不忍心把一張屁股壓上去。
諮客剛出去,服務員隨即進來。弓着腰給我們泡上茶。
錢有餘喝了一口茶後,大喇喇地叫服務員點菜。開口就問新林隱的店菜是什麼。
服務員淺笑嫣然,出門叫了一個領班模樣的女孩子進來。一進門,綻開一張笑臉,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原來新林隱裡,做這份事的是雪萊。
領班進房點菜,表明就餐的客人比較重要。我們不是重要的客人,重要的是錢有餘露出的一副有錢人的姿態。
果然,領班徑直走到錢有餘身邊,彎着腰,含着笑問他:“老闆,想吃些什麼?”
錢有餘驚愕地看着領班,似笑非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是老闆?”
領班笑而不答,眼睛掃一圈我們,輕啓朱脣道:“各位都是老闆。不過,你是大老闆。”
錢有餘若有所思地看我們,又看一眼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鎮人大主席適時說:“這小姑娘的眼睛毒。你說的沒錯,這位老闆,確實是大老闆。”
錢有餘還想弄清楚,黃微微含笑道:“錢老闆,你自己看看,我們這一屋子人,誰的手上戴有你這麼大的一個戒指。”
大家就都朝錢有餘的手上去看,果然,在他的左手中指上,套着一顆碩大的黃金戒指。戒指在燈光的照射下,彷彿熠熠生輝。
錢有餘啞然失笑,取下戒指說:“這不是真的,是街邊買的假貨。”
人大主席接過來認真的觀摩,說:“管他真的假的,錢老闆既然說是假的,乾脆十塊錢賣給我。”
說着就要往手指上套,錢有餘哭笑不得,又不好伸手去奪,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人大主席套上戒指,就着燈光細細地審視。
看了一陣,也不取下來。把等着的錢有餘晾在一邊,顧自嘿嘿地乾笑。
錢有餘見風使舵的本事別人望塵莫及,眼看着人大主席愛不釋手,乾脆直愣愣地說:“要是你喜歡,就送你好了。”
人大主席哈哈地笑,取下戒指扔給錢有餘道:“君子不奪人所愛。看你這個小氣的樣子,生怕老子生吞下去一樣。”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裡錢有餘小心翼翼戴上戒指,細心地撫摸一番後說:“點菜!”
領班遞給他一本裝幀非常精美的菜單,自己握着筆,等着錢有餘開口。
錢有餘看也沒看就將菜單遞給我,巴着一張皺紋叢生的笑臉說:“領導點。”
我沒接菜單,淡淡地說:“隨便吃點什麼就好。”
領班露齒一笑道:“領導,我們這裡什麼都有,就是沒隨便這個菜。要不您先看看菜單,等會我再來?”
錢有餘說:“哪有那麼麻煩?領導的時間都是寶貴的。這樣吧,你把你們店的名菜都報一遍來聽聽。”
領班笑道:“我們店裡的菜,都是名菜。”
隨即如數家珍一般,把一順溜的菜名報得天花亂墜,聽得我們糊塗一片。
眼看着點菜這點小事,就能讓大家糾結一番。黃微微就不樂意了,順口報出幾個菜名,說今晚這頓飯,既然是錢老闆買單,我們這些人就要吃得他心痛。
錢有餘大度地揮揮手道:“沒事。只要大家高興,想吃什麼都行。”
黃微微似笑非笑地問:“不心痛?”
“怎麼會呢?”錢有餘鼓起一雙眼珠子說:“領導請都請不到的。這麼好的機會,我老錢要珍惜啊。”
黃微微不理會錢有餘外強中乾的表態,附在我耳邊說:“聽說這裡新出一道名菜,叫生吃猴腦。你敢不敢吃?”
我愕然地看着她,被她的話嚇了一跳。
黃微微莞爾道:“嚇着了?又不是叫你真吃。”
我越發不理解她話的意思,張着一張嘴說不出話來。
黃微微對領班說:“就按我剛纔點的這些菜去做吧。”
領班問道:“喝點什麼酒水?”
“當然是茅臺。”錢有餘豪情萬丈,行家一樣地給我們說:“茅臺酒不上頭,喝多少都不傷身體。”
領班一走,話題又回到麒麟山莊的事上來。
人大主席一直津津樂道麒麟山莊的服務,說麒麟山莊裡,服務怕是在衡嶽市也找不出一家可以與之媲美。
這一幫子人,除了我真正去過,其他人並沒真正領受過,都是道聽途說的事。
“不過,那些都是有錢人玩的活。像我們這些拿死工資的人,沒資格去享受哇。”人大主席顯然不知道麒麟山莊出了事。看來麒麟山莊被查,消息在社會上還沒傳開。
我不禁有些佩服公安局的保密工作做得好。
副鎮長笑道:“主席,要不我們蘇西正式遷址的時候,把歡慶會就搞到麒麟山莊去開。我們也做一回有錢人?”
柳月白麪色不悅,敲了敲茶几說:“大家都說點正事。不要一門心思去想着什麼享受。”
月白的話讓大家收住口。畢竟她是僅次於我的蘇西當家老大。她的一句話,或許就能形成一份文件。因此,很多拍腦袋做決定的故事,就是由此而來。
在座的這些幹部,論資歷,誰都比月白高。月白算是半路出家的幹部,卻因爲坐了我的這部火箭,扶搖直上九萬里了。
官場裡,官大一級壓死人!這是組織紀律,也是潛規則,誰也改變不了。
不談麒麟山莊,大家就覺得無話可說了,都闔着眼不說話。屋裡的空氣顯得有些沉悶。
錢有餘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大家不說話,就好像屋裡埋着一個火藥桶,每個人的心裡都揣然起來,卻找不出一個話題。
安靜了一會,錢有餘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來一樣,拍着腦袋叫道:“蘇西團委書記小雪原來不正是這裡的經理麼?”
錢有餘冒出來的這句話,就像一塊石頭投進了平靜的水面,馬上引起一陣騷動。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接下去話。
還是錢有餘,像什麼都知道一樣的說:“她肯定背後有人,要不然,一個酒店的經理,怎麼樣也做不到一個鎮的團委書記位子。”
人大主席疑惑地說:“也是,這個雪書記來蘇西鎮,好像沒有走組織程序。空降下來的人,看不懂。”
錢有餘興致勃勃地說:“現在當幹部,還是要朝廷有人。朝廷無人莫做官,古話說的一點沒錯啊。”
我心裡一陣不爽快。雪萊到蘇西鎮擔任團委書記,是我在縣委常委會上的提議,作爲特殊人才破格提拔。
當初劉啓蒙還有些不同意,以爲我極力推薦的這個人,與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本來不想說,實在是被逼無奈,才搬出表舅何至的關係。
“陳縣長,你是蘇西的書記,你應該知道。”錢有餘現在不叫我“老弟”了,一口一聲叫着我“領導”。
我面色一沉,啞着聲音說:“組織幹部的事,你一個外人,怎麼比所有人都熱心?”
誰都能聽出我這句話的弦外之音,偏偏錢有餘聽不出來,還在挖根究底地問我:“領導,你說,我要是花點錢,在蘇西鎮弄個幹部噹噹,可以不可以?”
我心裡大怒,但不好表現出來,只好冷笑着說:“老錢,幹部不是花錢就能做的,需要多方面的的能力。你一個包工頭,就是讓你做了幹部,你告訴我,你能做什麼?”
錢有餘賊心不死地嬉笑着道:“領導,你看我,月塘村幾百號人的吃喝拉撒都是我負責。我做了月塘村快三十年的村幹部了,說到底,大小也是個幹部。我就不信我做不好乾部。”
我怒極反笑,端起茶杯狠狠的喝了一口,說:“老錢,我不是不拿你這個村官不當幹部,只是現在的你,要想進步,怕是還得回爐再造一次。”
其他人就轟然大笑起來,他們都聽出來我話裡的揶揄。這次錢有餘也聽出來了意思,當即不高興地說:“其實我就是說說,真要給老子當幹部,老子才懶得當。我看你們啊,吃的自家飯,操着百家心。沒意思。”
月白對錢有餘的話似乎很反感,不耐煩地皺着眉頭,聽到他這麼說,才大聲說:“老錢,你不說話會憋死?”
錢有餘聞言一怔,訕訕地笑道:“我就是開個玩笑。”
“這能開玩笑嗎?”
“不能開就不開了。我們吃飯喝酒,好不好?”錢有餘起身走到門邊,對操着手站在門邊的服務員大聲大氣地喊:“這麼還不上菜?”
服務員滿臉的歉意,弓着腰說:“我幫您去看看。”
錢有餘一把拉住服務員的手臂喝道:“想溜呀。”
服務員被他突如其來的抓住手臂,嚇了一大跳,哭喪着臉說:“我去幫你催催啊。”
錢有餘是在掩飾自己,我們都知道,任由他去找服務員的茬。
最後還是月白忍不住了,衝着錢有餘說:“老錢,你一個大老男人,跟一個小女孩子過不去幹嘛?有點素質好不好?”
錢有餘臉色漲成紫紅色,丟開服務員的手臂,自己回到屋子裡,掏出一盒撲克說:“乾脆,我們來玩幾盤。”
人大主席一輩子喜歡這點愛好,當即贊同。其他人沒有一個響應,他們兩個叫了一陣,見沒人附和,只好作罷。
正在此時,我的電話進來,是朱花語打來的,說已經和餘味匯合了,問我什麼時候回春山。
我對着話筒說:“暫時不能確定,你們要是還沒吃飯,就來新林隱。”
朱花語遲疑了一下說:“老闆你是在招待別人,還是別人在招待你?”
我笑着說:“既不是我招待別人,也不是別人招待我。都是蘇西鎮的幹部,你過來認識一下也好。”
掛了朱花語的電話,我轉頭對黃微微說:“我司機他們來了。”
黃微微猶豫了一下說:“叫他們在外面坐吧。”
我有些不高興,起身走到門外,打電話給餘味。
餘味在電話裡說:“老闆,我有新消息,是關於麒麟山莊的事。”
我說:“先過來,等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