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下一盤很大的棋。
下棋前先佈局,我將工業園區整體規劃擺在市長辦公桌上時,他戴着老花鏡認真看了幾遍,取下眼鏡再看了幾遍才擡起頭看着我微笑。
只要市長微笑,我的心裡纔會有底。
市長是個很情緒化的人。據說他要開一個協調會,將會議時間告訴辦公廳後,會準時踏進會議室。
踏進會議室的市長會先掃視一眼到會的人,倘若發現會議室裡人多,他會要過簽到表看,然後指着幾個不相關單位負責人說:“你們來參加這個會,有意義嗎?沒你們的事,回去。”
參會的人會尷尬,同時會解釋是辦公廳通知來的。
市長聽到這話就會發火,指着辦公廳的人吼:“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大家都那麼忙,你叫這麼多人來開會,是閒得慌嗎?”
辦公廳的人這時候都沒人敢吱聲。又不敢板着臉,只能訕訕地笑。
要是遇到他心情好,他會對不相干的參會人說:“啊,你們都來了?來了也好,聽聽。”
如此以來,辦公廳的人最怕市長通知開會。因爲他們實在是沒辦法把握誰該來,誰不該來。到後來辦公廳的人摸到了一個法則,但凡是市長會議,一般不通知來的主要是財委的人。在市長看來,財委與財政局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衙門。財政局是市政府的,財委是市委的。一個管錢,一個管說話。
管錢的人,都是領導的貼身人。除了領導,誰也不能指使。有誰敢碰這個禁忌,那麼他離死也就不遠了。
“小陳啊,有想法嘛1市長讚許地說,眼光離開我,去看門外。
門是關着的,門外半點聲音也沒有。我知道所有走過路過市長辦公室的人,都會在他門口練一回輕功。即便身壯如牛的人,在他門口也會身輕如燕。
“還不是很成熟。”我謙遜地說,滿臉堆滿笑。在市長面前,一定要保持樂觀向上的心態,哪怕泰山崩於前,也要做到心靜如止水。
“按你這樣的規劃,有不有把握?”市長問我,目光開始凌厲起來。
我心裡一跳,趕緊說:“把握是有的,我做過前期調查,而且取得了一定支持。”
“你的支持是指哪些層面?”市長臉上又浮現一層笑容出來,看看我,又看看自己,說:“你別打我的主意,我沒錢。”
市長這句話讓我想笑,我來彙報,並不想從市長這裡要錢。我知道省裡已經撥付下來幾千萬,這筆錢至今還躺在市財政專戶上睡覺,我一分都還沒動過。
“我要有錢,也不會要你來做這個主任了。”市長直言不諱地說:“我不但不能給你錢,就是你找回來的錢,還得給我緩緩手。”
我心裡一驚,市長這是要動我的錢。
省裡撥付的是專項資金,有嚴格使用規定。市長敢動這筆錢,他的膽子可真不小。
我沒說話,只是看着市長笑。
市長被我的笑弄得有些不自在,他便黑了臉,道:“你笑個什麼?”
我搖頭說:“我覺得,專項資金最好還是不動的好。”
市長便爲難地說:“小陳啊,你不當家,所以不知柴米貴啊!快到年關了,今年財政赤字大,超預算太高了。我要緩緩,你沒意見吧?”
“我當然沒意見。”我說,心裡想,就算我有意見有個毛用,錢抓在你手裡,想怎麼用還不是你一句話說了算。
“好!”市長高興了一些,舒口氣說:“只要你不問我要錢,你的這個規劃我是一定同意的。但我還得先給你打一針預防針,只可成功,不許失敗。”
我點着頭說:“一定不辱使命。”
市長就讚許地點頭,說:“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你這個年輕人,有想法,有魄力。好好走,希望你走穩些。”
市長的話含義頗多,我已經沒有時間去過多分析。我來他辦公室快超過一個小時,這在市長的辦公時間裡已經不多見。任何人與他單獨談話,能得到十五分鐘的時間已經是很榮幸了。而我佔用了他一個小時,這是多麼令人心動的事。
我說:“市長,我還有個想法,您看合不合適。”
“說。”市長簡短地說,他還沒有要趕我走的意思。
“快到春節了,我想請人回家過年。”
“什麼意思?”市長驚愕地看着我問:“說清楚點,請誰回家過年?”
我頓了一下說:“我們市在外的企業家有五十多個,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的資產都在億元以上。這些人早年離開衡嶽市在外打拼,除了過年匆匆回老家一趟以外,平常與政府這邊沒有任何交集。據我所知,他們這些成功人士,最希望得到家鄉政府承認。不說衣錦還鄉,畢竟能得到家鄉政府認可,無論如何也是一件無比光榮的事。”
市長沉吟了一會,拿着鉛筆說:“你繼續。”
我說:“中國人都有戀鄉情節。特別是在外面混得不錯的人。任何一箇中國人,不管在外面多風光,如果家鄉不認可,他們都會覺得很失敗,很沒面子。因此,這些人趁着有能力,有資金,有資源,誰都想在家鄉做一番事業。我的規劃書,就是衝着這一塊來的。我想請衡嶽市籍的在外創業成功的企業家回家鄉看看,外面給他一個平臺,讓他們唱戲。”
市長被我說得興致高昂了起來,等我一停嘴立即催我說:“你再繼續下去。”
我正要開口,門被敲響,隨即看到他的秘書輕手輕腳進來。
“什麼事?”市長蹙着眉頭問。他顯然很不高興秘書進來打斷外面的談話。
“要開會了。”秘書說,臉朝我這邊看了看,微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開什麼會?”市長似乎忘記了要開會,他想了想說:“把時間改了,下午兩點開。”
秘書遲疑地說:“兩點還沒上班。”
“沒上班就不能開會了?”市長彷彿有些憤怒,瞪着秘書吼道:“你就這樣通知下去,我看誰敢不來。”
秘書一走,市長笑眯眯地說:“小陳,你慢慢說,我要聽明白。”
我猶豫了一下說:“市長,不如你先去開會,我再找個時間彙報?”
“你是市長還是我是市長?”市長不高興地問我。
“當然你是。”
“曉得就好。囉嗦什麼?繼續。”
我只好暗暗清了清嗓子,說:“我的想法是,以市政府的名義,邀請在外的企業家回鄉過年,由市政府統一接待,參觀遊覽我們衡嶽市的名勝景點,順便介紹工業園區,積極鼓勵和歡迎他們回鄉創業。”
“好!”市長一掌拍在桌子上,滿眼放光地說:“這個主意好!”
“可能要花點錢。”我遲疑地說:“我們請人回家過年,不能只請一個人,應該請人全家。如果可以,最好連他們在家鄉的父母都一起請來。這樣一來,吃喝拉撒的,費用不會太少。”
“捨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市長突然笑了起來,說:“這要爭取他們在家鄉投資創業,這點錢算不得什麼。你造一個預算出來,我特批!”
我心裡一喜,沒想到計劃如此順利通過。
現在的衡嶽市,話語權都在市長這裡。陳書記過完年就要退下去,他已經很少干預政府事務。
市長同意了,誰也不敢反對。
我的這盤棋開局順利,雖然還沒吃掉一個兵,但佈局清晰,殺着明顯。只要順利過了楚河漢界,接下來就可以縱橫闔裨,決勝於千里之外。
從市長辦公室出來,外面的陽光燦爛,暖洋洋的讓人想唱歌。
到了市政府,去信訪局也就一步之遙。
我看着街對面的信訪局大樓,灰色的牆體在明媚的太陽光下顯得愈加灰暗。
這是一個少有的冬日,微風陣陣,沒有寒意。街邊的法國梧桐樹早已枝葉飄零。倒是樹下鋪着的一層綠草,綠油油的散發出春天的氣息。
肖瑜來信訪局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一直刻意不與我聯繫,電話也沒有一個。
肖瑜做辦公室工作,是許美麗無法比擬的。起碼在文字方面,肖瑜手裡出來的材料,不說字字珠璣,也是滴水不漏。
但我不能留下肖瑜,是因爲他的命運讓他成爲了一顆棋子。他這顆棋子是我整盤棋至關重要的一環。走錯一步,我的車馬跑都無法發揮效力。他就好像是我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一樣,只有搬開他,我才能暢通無阻。
不過,我終歸要把他收入麾下,只是時間早晚的事。
我決定去一趟信訪局,只是坐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