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泉中論天下
蕭宓一怔,慢慢收起了情緒:“說得好。”
那許多諫議都等着他批覆,那許多政令都等着他下達,那許多問題都等着他解決……他越是忙碌,國家才能越發興旺。
他笑罵一句:“孤就想將你拉下水,有難同當!”
“這怎麼能是‘難’?”燕三郎也笑了,“古往今來多少人爭着搶着想要受難?”
兩人又談笑一會兒,就回蘭軒用飯。邀景園太大,蕭宓也只來得及逛完其中一個大園。
不出蕭宓所料,飯桌邊坐着絕色佳人。
他首先看見她的側影,曲線玲瓏,遠非暄平那樣的青澀丫頭可比。
明珠燈暖,映得她肌膚如瓷如玉,眼波溫柔瀲灩。
看見她,他心跳都難以遏制地跳快了兩拍。
“千歲姑娘。”
千歲衝他眨眨眼,就當打招呼了:“原本我們打算去冬林酒樓,席都訂好了。”
“抱歉。”蕭宓面對她,道歉隨口就出,“下次我請。”
備好的佳餚,流水價一般端了上來。
蕭宓遇見好幾道新菜,舉箸嚐了嚐,不由得驚豔:“這味道好生新奇。”二月天裡,倒似吃出了盛夏的味道。
“是我從迷藏國帶回來的香料,有些海島風情。”燕三郎笑道,“王上若是喜歡,回宮時帶些回去就好。”
蕭宓每樣菜都嘗過,一共吃了三碗米飯就放下象牙箸:“美味。”
“不再多用些?”在燕三郎看來,蕭宓的食量實在不大,哪怕他也是十來歲最能吃的時候。
蕭宓搖頭:“不了,少食滋味多。”
一年三百多天,若天天都是山珍海味,任誰也不會胡吃海塞了。
燕三郎以爲他用過飯就會回去,畢竟天已經黑了,哪知蕭宓站起來長吁一口氣:“聽聞邀景園裡有一口暖泉?”
“是。”燕三郎如實回答,“另一口冷泉是釀酒用的。”
“暖泉能泡人?”
“自然可以。”衛王該不是要……?
“那好。”蕭宓笑眯眯道,“你款待我泡溫泉吧。”
“……好。”燕三郎還能說什麼,說天子的天耀宮內明明就有溫湯殿,可人家不願意泡,偏要泡他家的池子嗎?
兩個男人泡湯,千歲自然不能跟着去。
望着她翩然離席,蕭宓心中一嘆。
邀景園的湯池比天耀宮的小,但出泉溫度適宜人體,不用再調製。泉水帶着淺黃色,其中微含硫磺。
夜風寒涼,泡入溫泉裡別提多麼舒服了。
蕭宓閉目倚在池邊,感受周身被熱泉包裹的爽悅。心裡的煩惱,似乎一下子跟着滿身的寒氣散去了水裡。
周圍夜色如墨,只有水汽蒸騰,將他和凡塵俗事隔離。少年天子躁熱的心境,忽然安寧下來。
他想,他到底幹什麼來了?
兩個大男人泡湯當然都光着上半身,只穿一條單褲入池。這裡草木扶疏,閒雜人等都躲得遠遠兒地,誰敢來窺探?
對外人而言,與國君同浴是無上榮光。燕三郎保持安靜,等着蕭宓開口。
果然天子閉目養神好一會兒,才幽幽道:“孤與護國公商量,宣各方大員、戍邊大將都要趕在孤大婚之前,回都觀禮。從時間上算,司達光如果接訊後動身,趕來盛邑還是綽綽有餘。”
燕三郎一聽就明白了:“妙計。”
季楠柯招供以後,蕭宓左右爲難。牽扯到胡獠國,他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對懷王動手。
現在藉大婚觀典爲名,王廷將司達光召進都城,那麼主動權就被蕭宓和韓昭牢牢握在手裡。
暄平公主遇襲的消息早就不脛而走,懷王也該收到了,並且明白自己身上的嫌疑最大。如果真是司文睿主使,懷王能不能查出來呢?
如果能,他會作何反應?
現在衛廷宣各方大員進都觀禮,合情合規合理。司達光敢不敢來呢?
依大衛最新頒佈的條例,回都的要員和將領都要輕騎簡裝,帶來的親兵不得超過五十員,而帶入天耀宮的親隨不得超過兩人。
按照這一規定,司達光不可帶大軍東進,否則視作謀逆;不可帶五十一人入盛邑城,否則視同謀逆。
這是白紙黑字的規定,誰都不可違背。
這種情況下,他還敢來嗎?
可是,無論司達光找任何理由推託不來,那都是抗旨、都是拒絕天子徵召。
王廷就可以名正言順派軍討逆,並且得到天下人支持。
師出有名,這太重要了。
燕三郎聽到這裡,也不得不佩服兩人的老謀深算,一下子把燙手山芋扔到了懷王那裡去。
懷王是接呢,還是不接呢?
這場婚禮有得瞧了。
“懷王安的什麼心,大婚之前就會水落石出。”蕭宓輕呼一口氣,“護國公已經暗自調動兵馬籌備。如果懷王打算頑抗到底,孤一定讓他見不着四月天!”
最後幾字說出來,殺氣騰騰。
燕三郎看着他,已經找不出昔日那個和善小少年的影子。
眼前人是生殺在握的大國君主,哪怕眼下跟他袒誠相見。
可是燕三郎明白,蕭宓不得不爲。如果懷王已有反意,他和護國公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誅殺司家父子!
只有這樣,才能把戰爭對西境的影響壓至最小;只有這樣,才能阻斷胡獠的覬覦,保大衛疆土完整。
君王的仁慈,從來都是審時而定。
半晌,燕三郎才輕聲道:“時間充裕,我去備一份厚禮。”
蕭宓要怎樣對付懷王,其實本不必對他說道。這是軍機,越少人知道越好。
這是不是說明,蕭宓對他信任有加呢?
燕三郎不想接這話。
蕭宓笑了,忽然對他道:“迷藏海國的事,你再跟我說說,我想知道更多。”
說點什麼呢?上回他來邀景園,燕三郎就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啊。
蕭宓主動問起:“迷藏國後來怎麼樣了?”
燕三郎想了想,將鴻雁飛書送來的訊息說了:“王上也覺得迷藏國關閉了可惜麼?”
“無謂可不可惜。”蕭宓搖頭,“與我們無關,不予置評。”
這話說出來,倒讓燕三郎仔細多看他兩眼。
就事論事,不以自身喜惡斷言,這是好品質。放在一國之君身上,更是難能可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