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牆壁上掛着的時鐘輕輕的響了四下,兩根夜光指針在黑暗中閃爍着幽幽的光芒,當分鐘又緩緩移動了一格之後,門上忽然有了鑰匙轉動門鎖的響聲。
祁思遠輕輕的關上房門,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摸摸索索地進了起居室,就聽見“啪”地一聲,原本黑漆漆一片的房間忽然燈光大放,靠牆的沙發上,路綰綰正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在那裡,臉上似笑非笑。
“喲,祁先生,你又摸錯門了?”路綰綰眨着貓一樣的眼睛,揶揄的說,“連着兩個多星期,你好像總在凌晨摸錯門!”
祁思遠尷尬的在原地站定,西裝外套軟軟地搭在他的手臂間,襯衫上的領帶也拿在手裡,靠近領口處的扣子解開了兩粒,他看向她,眼神裡是明顯的祈求,“綰綰,求你……可不可以不去辦手續?”
“哦?”路綰綰一聽他這麼說,臉上的嘲諷味道更濃,“爲什麼呀?哎我說祁先生,你別忘了,是你對我早就沒有感情,是你早就嫌棄我而搬離路家,是你爲了和別人生一堆孩子而視我腹中的孩子如草芥,愛到盡頭,我們早就無路可走……你現在還扮演什麼浪子回頭的癡情種?”
“都是我的錯,我該死,我混蛋。”祁思遠痛苦的扯了扯頭髮,“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寧肯死掉的是我,綰綰,我不敢求得你的諒解,我但求你能給我個照顧你的機會……”
“你照顧我?!”路綰綰從沙發上“噌”地一聲站了起來,“嘖嘖嘖,祁先生您快別逗了,經歷過兩次死裡逃生,我忽然特別的的留戀人世,真的,我挺想多活幾年呢,您要是照顧我,那我不得立時就被您照顧得駕鶴西歸啊?哎,我上有老父需要養老,下有亡子需要祭奠,求您高擡貴手放過我吧,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路綰綰似笑非笑的逼近祁思遠,竟真的對着他一躬到底,又拜了三拜……祁思遠驚愕的看着昔日嬌媚可愛的老婆,竟忽然像鬼魅似的在凌晨對着自己拜了又拜,還嘴裡唸唸有詞,“離婚吧,離婚了就都解脫了……哎,孩子,你在天有靈的話,就讓你偉大的爹爹快點頭吧,什麼?孩子,你的話我聽不清哦,嘿嘿,你又頑皮啊?……?好好好,你喜歡你爹你就去親親他吧,嗯嗯嗯,親他的左邊臉頰,依你,去吧——”
“綰綰……你在和誰說話?”祁思遠痛苦的看着妻子,面無血色的問。
“噓,祁先生你小聲點,你孩子在向你走去呢,呶,已經到你面前了,他想親親你的臉……”路綰綰一臉慈母像,就連對平時正眼懶得瞧的祁思遠都露出一絲帶着母性光輝的笑意,“呵呵,孩子的小名叫開心,難得你今晚遇到他,看,他抱着你腿呢,你就抱抱他吧。”
路綰綰這一派詭異的話,只聽得祁思遠如萬箭穿心,說實話,這一段,因爲白天妻子身邊有形影不離的冷一心,他只好選在每天的凌晨過來探視妻子,之前每次潛入臥室的時候,妻子都是在睡夢中的,而這兩個禮拜,不知爲何,妻子好似知道自己會選在這個時間段過來,竟然每日都以這樣的方式等自己自投羅網,再和自己說一段人鬼情緣的話。其實他壓根不信有鬼,也壓根不怕鬼,因爲他目前過的已經是連鬼都不如了,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兩個成語,好似爲他而寫般妥帖。
是啊,人不走到絕境,豈會更清醒?
傷心已不能證明什麼,後悔也挽回不了什麼,他也沒奢想妻子能原諒他,他只求妻子能給他個償還的機會,他欠了妻子的、未見面的孩子的、包括至今屍骨無存的姐姐的,要不是自己經不起誘惑,要不是自己接連犯錯,要不是自己回頭太晚,要不是自己懦弱無能,妻子能變成喜怒無常的憂鬱症患者嗎?已經幾個月的孩子能胎死腹中嗎?苦命的姐姐會抱着白丹璐投江嗎?不會,如果不是自己的一時把持不住,這一切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想到這裡,他抹了一把眼角冰涼的液體,努力的走過去,輕輕跪在妻子面前,“綰綰,告訴我,要我怎麼做,你纔會好一點?”
路綰綰眉一挑,“你真想知道?”
“嗯,真想。”祁思遠一臉認真的回答。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聽我的?”路綰綰勾脣,漾出一絲迷離的笑
祁思遠用力的點頭,語氣堅定,“是的,我一定會聽。”
“那好吧,不過我事先告訴,你在我心裡的信用已經爲零,希望不要再變負噢。”路綰綰挑脣,脣邊微笑似滲入一絲外人不明的寒涼
“放心,只要你開心,只要你滿意,我都會依言去做。”祁思遠努力的微笑着,“好了,你說吧。”
“如果你真的是這麼心好,那麼我也就不和你客氣了,你聽仔細了,我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路綰綰擡頭,聲音極輕的吐出倆字,“離婚”
祁思遠如遭雷擊,良久之後,他神情挫敗的擡頭看了眼路綰綰,目內是深深的哀傷和絕望,但還是緩緩的點頭,終於吐出三個字,“我答應。”
路綰綰看着他,眼底彷彿有什麼情緒馬上就要破殼而出,可到底還是忍住了,隨即擺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不許反悔噢?”?說完,又幽幽的嘆了口氣,淒涼的吐出倆字,“謝謝。”
“不客氣。”祁思遠苦澀地輕咧嘴角,悽然地笑了笑,“跟了我這麼久,我沒有讓你過得更快樂,反而帶給你無窮盡的傷害,你說的對,也許分手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一件事了,很抱歉,我直到這一刻才明白,原來,放手,就是放生!”
“早上八點鐘民政局會開門!”路綰綰臉上的冷漠即將無法正常掛着的時候,她只得匆忙逃離,扔下這句話,轉身就進了臥室。
偌大的起居室裡,只留下一臉悽然悲涼的祁思遠,怔怔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