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初落,衛斯理率先走出隊列,他沒有擡頭,只是恭敬的跪在地上,向凌若夕叩首,“微臣有事啓奏。”
就猜到第一個出聲的人會是他。
凌若夕眸光微閃,料到衛斯理想要說的事,但她沒有阻止,薄脣輕啓:“說。”
衛斯理沒有如往常一樣,順勢起身,依舊直挺挺跪在這冰涼的白玉地板上,“昨日大婚上的驚變,所有人有目共睹,雲族少主雲井辰擅闖深宮,公然阻撓大婚進行,不論是論理還是論法,都該降罪於他,請攝政王做出公證的裁決。”
百官屏住呼吸,沒敢擡頭去看凌若夕的臉色,他們在心頭想着,這丞相大人也太沖動了,就算要說,也稍微換點緩和的詞兒嘛,他這不是挑釁攝政王嗎?
凌若夕眸光一冷,渾身散發出一股逼人的壓迫感,如海浪般的氣浪,席捲整個大殿,壓得衆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希望本宮怎麼裁決?”她冷冷的問道,深邃的黑眸裡壓抑着絲絲冷怒
衛斯理能察覺到她的憤怒,可有些話,他卻不得不說,“請攝政王按照祖制,交出雲井辰,將他打入天牢,按犯上作亂,霍亂宮闈的重罪依法處置。”
他說得鏗鏘有力,字字有理。
空氣裡瀰漫着的那股氣壓愈發冷冽,彷彿要化作刀刃,割破人的咽喉。
“依法處置?”凌若夕喃喃道。
“是!請攝政王將他秋後斬首,以儆效尤。”衛斯理似乎是豁出去了,與其等到將來有一天,她再跟着雲井辰走,不如,就讓他來將這個隱患扼殺在搖籃中吧,哪怕代價很有可能是付出他的命,他也在所不惜。
朝臣們能夠感受到衛斯理的那份覺悟,他是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只爲了讓凌若夕處置雲井辰。
可她會嗎?
沒人敢保證,也沒人能猜到她心中所想的事,他們只能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決定。
“斬首?呵,你還真敢說啊。”凌若夕怒極反笑,眉梢冷峭,似染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衛斯理,本宮是不是近日太縱容你了?你可知對本宮指手畫腳的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她冰冷的語調裡,已經帶上了淡淡的殺意。
不少大臣聯想到了昨天進宮向她進言,卻落得個可悲下場的於老,一時間,爲衛斯理擔心起來,害怕他會重蹈覆轍。
“就算攝政王今天也殺了微臣,微臣還是不得不說,因爲微臣是南詔的臣子,微臣的命,微臣的心,是屬於這個國家!微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國家的安寧!”衛斯理說得慷慨激昂,向來文質彬彬的他,此刻似乎多了幾分屬於武將的孤勇與膽量。
凌若夕挑高了眉梢,眸光參雜了幾分諷刺:“殺了雲井辰就能換來南詔的安寧?”
“是!”至少沒有了他,他們就不用擔心有朝一日,凌若夕會拋棄南詔,撒手離去。
“可笑!衛斯理,你真的是自找死路。”手掌砰地拍在龍椅的扶手上,這一掌,她在無意間覆上了玄力,扶手咔嚓咔嚓變成金色的粉末,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請攝政王息怒。”大臣們迅速跪倒,替衛斯理求情:“丞相他也是爲了南詔國的未來,爲了攝政王的名譽,請攝政王明鑑。”
“請攝政王明鑑!”
“請攝政王明鑑!”
……
整齊的求情聲,繞樑不絕,彷彿要將這房頂給一併掀翻,他們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這句話,希望能夠用這樣的方式,讓凌若夕看到他們衆志成城的決心。
“你們這是打算造反嗎?”凌若夕危險的眯起雙眼,她想過今天會是一場硬仗,但她沒有料到,所有的大臣,都站在了衛斯理的陣營,幫着他來對抗自己
衛斯理連稱不敢:“攝政王,請您體諒微臣等的一片苦心,微臣們只是按照祖制行事。”
“那種東西,你們以爲本宮會在乎?”凌若夕涼薄的笑了,那驚心動魄的笑容,卻無端的讓人心頭髮涼,“衛斯理,你還記不記得本宮爲何會答應出手幫助南詔迎敵北寧?”
她突然間問出的問題,讓朝臣們吃了一驚,怎麼聽這話,其中還有隱情啊。
衛斯理垂落在身側的拳頭黯然一緊,難道說……一個可怕的猜測,在他的腦海中紮根,臉色霍地大變。
“本宮當時不過是與你做了一場交易,本宮替你們守住天下,你替本宮找人,之後,本宮一而再再而三的,爲南詔留下,甚至於,坐上這攝政王的寶座,你以爲本宮是爲了什麼?”她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緩慢,十分響亮,足以讓在場的所有官員聽得一清二楚。
看看神色異常的衛斯理,再看看上方高深莫測的凌若夕,官員們徹底糾結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誰能告訴他們!
“攝政王……”衛斯理覺得自己或許做錯了!他不應該提出將雲井辰懲處的事,不然,也不會讓她曝光這些秘密。
凌若夕沒有理會他的呢喃,繼續說道:“本宮之所以答應,是爲了他,本宮留在南詔,也是爲了他,就連這場所謂的大婚,更是本宮爲了逼出他自編自演的一出好戲,你們現在卻要讓本宮處死他?你們認爲這可能嗎?”
果然是這樣嗎?
衛斯理心頭不祥的預感被證實,臉色一片青白,好似被這殘酷的現實打擊到了。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沒有人知道,原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那個男人。
“你們不是說若本宮包庇他,將會受盡非議嗎?那好,今天起,本宮就辭掉這攝政王的位置,離開南詔,沒有了這個身份,本宮想,天下萬民也不會再在背後議論本宮了,對嗎?你們也不用提心吊膽的擔心,本宮的名譽會因爲這件事受到損害。”凌若夕的話,就像是拋入大海的巨石,瞬間掀起千層巨浪。
原本還擰成一股繩的官員,立馬轉移陣地,他們哭着請求她收回成命,哭着求她不要離開南詔。
所有人都清楚,一旦凌若夕不再保護南詔,虎視眈眈的北寧定會重振旗鼓,再次歸來,他們的鐵騎,將會踏破他們的家園,將會踐踏他們的土地。
不論用什麼辦法,不論用什麼樣的方式,他們都必須得把凌若夕給留下。
“攝政王,”衛斯理見她神情淡漠,似乎並沒動搖,一咬牙,將心頭的不甘與惱怒壓下,“請您三思,先前是微臣一時糊塗,干涉了攝政王的決定,微臣願意請罪,請攝政王不要離開南詔。”
無數大臣紛紛附議,他們已經不奢求凌若夕能夠處死雲井辰,他們現在唯一希望的,是可以說服她繼續留下來。
凌若夕冷眼看着改變主意的大臣,寒霜遍佈的黑眸裡,極快的閃過一絲笑意,這招以退爲進的效果似乎比她預期的要強,她現在不能離開南詔,畢竟,雲井辰的傷勢還需要很多名貴的藥材進行調理,而南詔國皇宮,則可以任由她取用,她是傻了纔會在這種時候選擇離開
這一仗,以凌若夕完美的勝出落幕,對雲井辰喊打喊殺的朝臣們,頹敗的垂着頭,離開了皇宮,他們來時,原本以爲靠這麼多人的力量能夠說動凌若夕,逼着她交出人來,沒想到,卻被她釜底抽薪。
解決了這件事情以後,凌若夕心情大好,退朝後,她邁着輕快的步伐,剛準備前往寢宮,卻在途徑明月居時,聽到了裡面傳出的琴音,腳下的步伐微微頓了頓,整件事情裡,最無辜的應當是藍紫荊,於情於理,她都該去向他道一聲歉。
這麼想着,她立即改變了步伐,拐角進入明月居。
藍紫荊穿着一塵不變的白衣,席地而坐,他似乎格外喜歡這樣的撫琴姿勢,三千墨髮束在羽冠中,脣紅齒白的少年懷中抱琴,畫面夢幻且美好,如同一幅靜止的畫卷,讓人只覺得賞心悅目。
凌若夕輕咳一聲,琴音戛然而止,藍紫荊迷糊的擡起頭,衝她笑笑,還是那樣乾淨的笑容,似乎這幾天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影響到他。
“你打算一直住在宮裡,還是想要回家?”凌若夕直奔主題,“如果你想回去,我給你準備盤纏,再派人一路護送你。”
這是她對他的彌補。
藍紫荊有些迷茫,想了半天后,他才說:“這裡很好,我喜歡這兒。”
沒有人會因爲他愛琴,唸叨他,沒有人會因爲他的癡迷,嘲笑他,他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不需要承受任何人的白眼與非議。
凌若夕剛想告訴他,他可以在這裡一直住下去,誰料,藍紫荊口風忽然一變:“不過,我還是想回家去。”
“恩?”這話反倒讓凌若夕意外,如果她的調查沒有出錯,他在知府府過的日子並不好,因爲容貌出衆,因爲琴技高超,被知府當作了籠絡達官貴人的道具,一件價格高昂的藝術品。
這樣的家,他卻還想回去,爲什麼?
“我不回家,爹和娘會擔心的。”藍紫荊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知府府的日子有多難過,他甚至於喜歡着,每當爹和娘讓他給客人獻琴時的感覺,因爲只有在那個時候,他的琴纔會被所有人接受。
淳樸的話語讓凌若夕心頭一軟,這個少年太純潔,純潔到這世上所有的不公與忐忑,都無法傷到他分毫。
玻璃易碎,卻也十分剛硬,一如她眼前的這個少年。
“好,我替你準備盤纏。”凌若夕沒有反對他的決定,當即命暗水親自護送藍紫荊離宮,並且交給了他一百兩銀子。
藍紫荊走的時候,沒有帶走任何的東西,如他來時那般,只有一把琴相隨。
他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宮牆外,凌若夕站在鹿臺上,目送他走遠後,才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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