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吳家階興致勃勃來到花滿樓,看望自己的肉票。
“華相公,你提的條件我都辦妥了。黃子仙和周敦敬答應做棋賽證人,揚州六鬼也同意你的條件,只要你贏下三局,鬼道人、浪後生、賊女子、馬前炮立刻各回各家,永不踏入揚州半步。他們都很感激你,說遊子心切,早就想返鄉,一直沒有機會,多謝你成全他們。”
華安安躺在牀上,漫不經心地說:“他們倒是爽快。”
吳家階嬉皮笑臉地說:“一聽說你要和他們對決,他們可高興壞了,什麼條件都一口答應。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爽快的一羣人。”
華安安哼了一聲。他心裡明白,揚州六鬼像一羣嗷嗷叫的餓狼,急於報北京的一箭之仇。自己主動送上門去,他們不高興纔怪呢。
吳家階說:“六鬼也提了他們的條件。”
華安安斜了他一眼,“他們還有條件?不就是不讓我睡覺嗎?”
吳家階笑眯眯地說:“他們的條件是,如果你挑戰失敗,就不要離開青龍場,直接向他們進行第二番挑戰。”
華安安心往下一沉,胸口像壓了一塊千斤巨石,讓他窒息得喘不上氣來。他們是真的要置自己於死地啊!
“哼!我答應。你去告訴他們,他們回家的盤纏,華某人很樂意資助。”
祝子山的快船連夜橫渡長江,進入鎮江水道。他看這些槳工又累又困,就吩咐他們一半人睡覺,一半人接着划船。兩個時辰後再倒班。船是決不能停的。
他對華安安的處境不是很擔心,那些人並不敢明着傷害華安安。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馬修義和小栓子萬一沒有返回杭州,自己就得買馬。即使騎上兩匹馬,這山高水遠的強行軍,馬匹恐怕也堅持不下來。
他靠在桅杆上,想睡卻又不敢睡。擔心自己一睡着,槳工們就跟着睡着了。
天亮了,又黑了。再次天亮時,快船已經駛離湖州水道,進入杭州境內。
快船到達拱宸橋時,比原定時間足足提前了三個小時。祝子山滿含歉意地看着這羣憔悴不堪的槳工,槳工們也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兌現了自己的承諾。發給每人六十兩銀子。
“你們還願意再送我回揚州嗎?”
槳工們齊聲高呼願意。他們辛苦一年,也不過掙三四十兩銀子。
祝子山說:“再過六到八天,我還來拱宸橋找你們。咱們還是這價碼,原路返回揚州。如果到時候找不到你們,就只好僱別的船了。”
船老大說:“祝爺,我們哪兒都不去,就在碼頭候着您。能伺候您,這是小的們的福分。”
祝子山上岸,找了一乘輕便小轎,快速奔向好人緣。他急於知道馬修義回來沒有。
轎子剛拐進好人緣的街巷,祝子山一眼就看見小栓子在街上買冰糖葫蘆吃。他頓時鬆了一口氣。十天的期限有希望了。
他下了轎子,一把拽住小栓子,問他幾時回來的。
小栓子驚喜地說:“爺,我和馬爺是昨天剛來杭州的,您交代的事都辦妥了。”
祝子山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說:“馬匹牽來了嗎?你快去叫馬先生下來,我和你沿着來路再跑一趟。”
小栓子飛快地跑到樓上,把馬修義叫下來,自己又跑到後院馬槽,牽來兩匹健馬。
馬修義有一種完成重託的成就感,說:“祝大官人,還好我不辱使命,此次買馬二十匹,加上各種花銷,共計四千三百……”
祝子山拴束好馬具,來不及聽他報賬,說:“馬先生,您就在客店等侯,我和小栓子先走一趟。”說完話,一揚馬鞭,健馬飛一般猛躥出去,眨眼工夫,就在街上消失了。
按照計劃,他必須在三天內趕到中繼基地。這一路山高水長,他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小栓子伏在馬背上,緊緊跟着他。
兩人一口氣跑出百十里,馬匹漸漸累了。恰好,到了第一個存馬的客棧。祝子山把疲馬留給店家,又甩給店主十兩銀子,牽出了寄存在客棧的兩匹馬。兩個人沒走幾步,祝子山覺得兩條小腿火辣辣的疼。他跳下馬,提起褲腿一看,原來是小腿緊緊夾着馬肚子,一路上和馬毛摩擦,已經腫爛了一大片,正在滲血。他只好回到客棧,找了幾條綁腿帶,把自己和小栓子的腿都細細包裹起來。喝了一碗涼茶,繼續趕路。
祝子山一路披星戴月,不分晝夜地狂奔。小栓子是個半大少年,體力不支,漸漸落在後面。祝子山沒有辦法,只好回身再去找他。路過大的市集,他買了大量的甜食備在身上。依他的經驗,甜食可以快速補充體力,夜間能保持頭腦清醒。
這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煎熬,不僅是身體上的,也是精神上的。祝子山不能放棄,他已經失去了兩名隊員,如果再丟下華安安,自己一個光桿司令跑回基地,他將揹負永遠無法解脫的內疚。
兩人經過處州府時,祝子山想叫小栓子留下來休息。孩子已經累癱了。但是,聽說在處州府和張橋畔之間的十字阪,還有存放馬匹的客棧,他只好硬着心腸叫小栓子繼續跟着。
經過兩天三夜的急行軍,他們終於來到十字阪。這裡距離張橋畔大約二十公里,離三百年後的基地大門近在咫尺。
四更天,小栓子敲開了林家老鋪的大門。祝子山安頓小栓子睡覺,他自己挑了一匹馬,繼續趕往中繼基地。時隔一年,他又回到熟悉的環境,顧不上感懷,越過獼猴峽,一路上山。早飯時間,來到了中繼基地的陡崖下面。
向上仰視,鬱鬱蔥蔥,向下俯瞰,張橋畔像往常那樣平靜,炊煙裊裊,人來車往。
他把馬拴在樹後,沿着熟悉的小路爬到半山腰。打開探尋器,基地的地穴大門徐徐展開。祝子山顧不上細想,沿着臺階走下去。此時此刻的場景,他在夢中不知想了多少遍。踩着堅硬的臺階,他的心不由得顫抖。
他熟練地進入副發射室,打開離心機的一個密封艙,從裡面拖出一個沉重的金屬容器。他一屁股坐在地下,掀開容器蓋子,從裡面取出高效醒神劑的藥瓶,沒有猶豫,倒出一顆塞進嘴裡。一股暖流在胃中迅速生成,隨着血液擴散到全身,一股力量急劇向外膨脹,使他感到躍躍欲試。與此同時,頭腦裡的睏倦、沉悶統統消失了,代之以清醒和靈動,視線也不再模糊。
祝子山長吁一口氣,終於放心了。他盤算了一下,從容器中取出十顆醒神劑,又取出一支自衛用的麻醉槍。心想,如果早早帶上你,不知要省多少麻煩事?他算了一下吳家階手下的打手數量,按照每人賞兩顆預算,足足取出四十枚麻醉彈。他又翻騰一陣,取出一些常用藥品,把這些東西都包起來,只留下麻醉槍塞進綁腿裡。
他把容器放回原位,慢慢走出副發射室。他現在精力旺盛,頭腦清晰,視覺敏銳,身上配了現代化裝備,心裡充滿了自信。
進入墓穴,他突然發現這裡的物品擺放位置,和最後一次看到的情形不大一樣。那位先輩的遺骸,原本是靠在臺階邊上的,現在居然挪到了一個角落裡。石桌上本來有些明代衣物,現在空空如也。他想起自己曾經在這裡留下一錠銀子,居然也不見了。
祝子山呆了一下,突然猛醒,陳寶和鄧堅來過這裡!
他心潮澎湃,眼睛也溼潤了。這兩個兔崽子,居然還在這裡?害得老子內疚了一年。
他激動地亮起警報器的燈光,仔細查看那兩個隊員留下的蛛絲馬跡。是的,他們清掃了副發射室,取走了衣服和所有的銀錢。墓穴中的棺材蓋子也沒有蓋嚴,他們一定是想從那裡尋找有用的錢物。
他明白了,飢寒交迫中的陳寶鄧堅在冬天無法生活,只好回到這裡,取走了衣服和所有的錢。這肯定是冬天的事情。現在過了大半年,不知他們的情況怎麼樣了?
想到這裡,祝子山捶胸頓足,有放聲大哭的衝動。
他在墓穴裡呆坐半響,給華安安又拿了一套探尋器和警報器。他們攜帶的四個探尋器丟了一個,只好拿前輩的舊探尋器充數。警報器則是他們自己帶來的,一直存放在這裡。
他想出一個主意,必須和陳寶鄧堅取得聯繫。以他倆的生存能力和經濟狀況,他倆不可能走遠,一定還在這附近活動。他在墓穴裡留下一張百兩大鈔,希望那兩人能再堅持一段時間。
他牽了馬,來到張橋畔的一個大飯館裡,拿出一兩銀子,讓掌櫃的找來村裡的讀書人,又買來幾十張紙。他對讀書人說:“我給你十兩銀子,你幫我寫一個尋人啓事,然後張貼到縣城和界溪市,只要有路、有人家的地方,你都給我貼上。”
讀書人忙不迭地答應。
祝子山說:“你這樣寫,陳寶鄧堅,你同行祝、華二人急盼與你們會面。見到此告示後,速去十字阪林家老鋪等候。如行動不便,可先回家取錢再去。切切。”
祝子山安排,要讀書人至少抄寫一百張,廣爲張貼。
他返回十字阪的路上,不停地長吁短嘆。正是爲了尋找陳寶他倆,他和華安安才一路北上,竟然到了北京。這一年來的坎坷經歷,真是千折百回,一言難盡。如果華安安知道了陳寶鄧堅有了下落,他該有多高興?
來到林家老店,祝子山叫醒小栓子,交給他一張尋人啓事,讓他睡足後,慢慢返回杭州。每到一個市集村落,就找人謄寫這份告示,然後四處張貼。沿線的每個村子都要貼到。他給小栓子留下了足夠的經費,又找來老闆,囑咐他收留兩個名叫陳寶、鄧堅的人,好好招待,等自己來時一併結賬。
辦完這一切,祝子山不敢耽擱,又催馬上路。靠着高效醒神劑的作用,他順利返回杭州。來往這一趟,他總共用了五天時間。他到好人緣找到馬修義,讓老馬立刻跟着自己返回揚州。
快船仍在拱宸橋等着祝子山。看見祝子山如約來到,槳工們歡聲雷動。
祝子山安排馬修義監督槳工,沒等馬修義給自己報賬,頭一歪,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