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價格高昂的料理店裡,崔仁赫感受到的負擔明顯多於感動。上菜後,咖啡搭檔一門心思將烤好的肉往自己嘴裡塞,孫美玉忙着看崔仁赫陰晴不定的臉色,申正煥照顧壽喜鍋,在孫美玉給崔仁赫倒上啤酒後,崔仁赫這才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
“來,分部的家人們,乾杯!”
晚秋的涼意彷彿被這杯冰冷的啤酒一掃而空。喝完這杯酒,大家繼續小心翼翼的觀察着飯桌上的氛圍,看到崔仁赫漸濃的鬍鬚底下緩緩露出上揚的嘴角,孫美玉的眼神不像剛纔那般警惕,表情也親近了許多。
“可惜啊,只有今天是開業大酬賓,不然我們肯定要拉着承美一起來。”
無比鮮美的刺身突然卡在咖啡搭檔的嗓子裡,她們看向美玉的表情變得非常擰巴。金智媛用筷子和弄着壽喜鍋,她的目光裡好像只有對肉片的執着。鄭煜誠漫不經心的把筷子掰成兩半,夾起一口壽司送入口中。心領神會的明曜看了看心滿意足的智媛,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煜誠,直接端起紫菜湯就喝了一大口,他的吃相就像是一隻抱着蜜罐吃蜂蜜的熊。
“因爲崔行長的妻子下週回國,我們能聚的日子除了今天,只能是無限期。他剛剛也表過態,會另外獎勵承美,是這樣吧?”
喝完一杯獨酒,申正煥趕緊把視線轉向妻子,美玉的表情這才自然了些。
“看你說的也太小看我們仁赫哥了,承美可是我們分部的大功臣,分行長怎麼也會包一個大大的紅包。怎麼樣?會和書本那麼厚吧?”
申正煥一直唸叨着承美的獎勵,崔仁赫只好放下手機,笑着朝他示意,孫美玉也笑了笑,但臉上隨即又露出驚愕的表情。或許是已經猜到了崔仁赫的意圖,剛剛還兩眼放光的申正煥突然咧開嘴,發起呆來。孫美玉只好硬着頭皮舉起酒杯。
“那這第二杯酒,我們就一起敬分部永遠的女神李承美!”
看見遞過酒杯的孫美玉,大家的目光顯得有些猶疑。就像有坨臭屎從天花板掉下來,大家的臉上帶着相似的嫌惡。孫美玉只好再次看向崔仁赫,崔仁赫的眼皮被芥末汁嗆得淤腫,鼻涕裡夾雜着鼻血,嘴脣被薄薄的鬍鬚遮蓋,看上去就像一個出去打獵時受了傷的原始人。稍等了數秒,彷彿圍攻自己的傢伙都已經走掉似的,他這才緩緩坐直身子。看着如此瞬息萬變的場面,咖啡搭檔不禁覺得既驚訝又擔心,但現在她們只好硬着頭皮連連發出“我愛承美,承美最棒”的感慨。
“承美,我也是真的愛你。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她的榜一了,你們誰都不許跟我搶。”
鉚足勁頭即興表演的敏荷,癡癡的齜着牙,嘴角沾着醬汁。大家發了一會兒怔,顯得有些拘謹,隨即便朝她淡淡的點了點頭。就在敏荷轉身看向崔仁赫之際,咖啡搭檔嘴貼耳的笑着囁嚅起來。或許是發現了正在盯着她們的敏荷,咖啡搭檔連忙朝向對方舉起酒杯。
“我們兩個必須碰一杯,從這刻開始就是冤家死對頭了。”
煮沸無數次的湯鍋裡冒着白煙,看着只剩下空瓶的一箱啤酒,煜誠暗自在心裡嘆了口氣。申正煥有些微醺,只好不斷的用粗糙的大手撫摩着紅彤彤的臉,或是掃着稀鬆的頭髮。金智媛轉過頭看着和她一樣伶仃的明曜。然而,明曜的眼睛,就像路邊流浪漢的眼睛,這張餐桌已經淒涼到如此地步了。金智媛只好像訓斥小貓那樣,訓斥着敏荷,聲音低沉而嚴苛。
“喂!你剛剛那麼說一點都不厚道。”
“是嗎?我看你吃得也很開心啊。”
敏荷振振有詞的跟智媛狡辯着。
無論是一臉認真的敏荷,還是坐在身旁像是等待被處決般垂頭喪氣的智媛,都讓申正煥無語至極。礙於崔仁赫的存在,他只好朝兩邊努了努下巴。智媛的頭垂得更低了,長了三個旋的頭頂清晰的展露在孫美玉的眼皮底下。咖啡搭檔衝着敏荷的方向,聲音像是蚊子一樣的咕咚着什麼,甚至頻頻低着頭、捂着嘴訕訕的偷笑。
“對了,你們看番外了嗎?文行長在青坡洞分部暗訪的時候出盡了風頭。”
敏荷調侃其他分部的語氣就像對朋友說話一樣,申正煥和孫美玉噘着嘴、環抱着雙肩,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通常遇到這種情況,咖啡搭檔都會興致勃勃,眼睛發亮。可這一次,興趣被神奇的澆滅了,大家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話要說。
“是一個實習生新人,居然管文行長叫大姨。”
敏荷抻長了脖子,幾乎是在用叫囂的語氣對坐在對面的分行長說道,如果她先照照鏡子,一定會被自己的樣子嚇着。同事們全都是邊岔氣的笑着,邊朝她點頭致意。
“新人的話肯定不是正式員工,我有很強烈的預感,他的青雲路走到頭了。”
“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啊。今晚不插手世界的事,我們接着喝!”
孫美玉、申正煥兩位主管就像家長領着孩子一樣,一杯酒下肚後,大家再次三兩成羣、說說笑笑的吃着香噴噴的小食。坐在正對面的敏荷與智媛,卻像一對貧窮母女,三角餐吃着吃着,敏荷的心裡生出別樣的感受,一點溫馨,再加上一點寬容,還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這些都讓她更加容光煥發,此刻,敏荷儼然成爲了餐桌上的主角,她衝崔仁赫露齒一笑,那樣子就像金毛叼着球回來問主人討零食似的。
“我要是他,哪還有臉在分部待下去啊。”
“別管別人離不離職,敏荷你還是先把臉上的調料擦了吧。”
金智媛的調侃讓敏荷不無嫌棄的翻了個白眼,卻還是不得不照做。
“不是左邊是右邊,右邊啦。”
“哦,謝謝。”
智媛就是故意要讓大家聽見,敏荷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箍住了一樣束手無措。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匯聚在敏荷臉上,敏荷不安的扭動了兩下脖子。
“現在沒有了吧?”
“腦子笨,手也跟着不靈活。都說是這邊這邊啦!”
智媛隨便拿起一張揉皺的紙巾,直接摩擦在敏荷的臉上。“疼!”敏荷頓時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燒着,可不料身旁有兩個像熊一樣的大塊頭(咖啡搭檔)堵住了她想要逃離的方向。聽着那兩個人一來一回的對話,敏荷更是氣不打一處。
“吃火鍋臉上沾點調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金智媛,我感覺你最近事事都在找我的茬,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針對我?”
大家聞聲紛紛停下絮絮叨叨的對話,申正煥和孫美玉看向智媛和敏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終日沉迷於網吧和槍戰遊戲的少年一樣,滿滿的都是無奈和憤懣。崔仁赫更是瞪圓了眼睛,耐心的等着她們。敏荷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智媛想要回懟的嘴巴也一下子止住了。煜誠默默的放下剛剛碰到脣片的酒杯,慢慢悠悠的轉向智媛。
“在神聖的天婦羅面前,你們兩個議論什麼呢?”
就像聽到上司的指示一樣,纏繞在大家腦子裡的不安情緒瞬間得到了清算。現在的敏荷看上去就像一隻老實溫順的大狗。美玉突然也條件反射般,咧嘴笑了笑。
“智媛趕緊搶,敏荷你也是,再不抓緊就沒有了。”
時間隨着變幻莫測的雲月流逝着…
申正煥把碟子裡最後一塊金槍魚壽司吞了下去,又一口氣喝掉豚骨拉麪的湯,順道把最後一杯也幹掉了。就這樣,大家都結束了一天裡唯一的休閒時光,開始暗自收拾起東西。崔仁赫卻絲毫沒有放行的打算,剛剛套好大衣的明曜,只好把早就咽不下去的醬油飯糰泡在叉燒拉麪裡,就像喝湯飯那樣呼嚕嚕的大口吃着,又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酸澀的啤酒。
“其實啊,不管承美在不在,我今天都要請客的。分部的評分目前是No1,我的女兒也終於拿到了斯坦福大學的獎學金。”
“恭喜你啊,崔行長。今天真是兩喜並一喜!”
大喜過望(迫不及待)的申正煥口齒有些不清,結結巴巴的。其他同事更是像不會凋零的向日葵一樣朝崔仁赫燦爛的笑了起來。無聊至極的孫美玉只好又耐着性子朝服務員要了一大瓶枳椇子茶,並起身往崔仁赫的杯子裡倒。
“對了,您女兒今年是二十幾?”
“24。”
“有您這樣英明睿智的好父親,女兒一定更出色。”
大家紛紛喝起那個淡褐色的飲料,心不在焉的聽着孫美玉和崔仁赫嘀嘀咕咕的聊天。
“剛剛您說24,那可是如花似玉的年紀,想必她肯定非常漂亮。”
“當然漂亮了,在我眼裡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你們要看看嗎?”
大家早就對這位品學兼優、雲容月貌的行長獨女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現在好奇就像熱鍋裡沸騰的水一樣噴涌而出。
行長的手機開始輪流在同事間瘋傳着,照片上分明就是一個長着中年男人容貌的女孩子,兩條猿人般隆起的眉骨,眉毛十分稀疏,尖利的眼光、狹長的眼睛、臉盤不大,肥碩而有雀斑,下巴倒是修得尖尖的,像土撥鼠一樣。比起分行長太過抽象的描述,眼前的女人現實得讓人望而生畏。看着因爲使勁憋笑不停咳嗽的咖啡搭檔,孫美玉只覺得生物鐘都要黑白顛倒過來了,申正煥更是賣力的用手指攏起稀疏得可憐的頭髮,張嘴訕笑的樣子跟河馬一樣滑稽。明曜和煜誠面面相覷了一陣後,都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但煜誠還是禮貌的笑着並將手機傳回崔仁赫手中。
“雖然是第一次見,但就是有種無法抗拒的親近感?”
“確實是魅力四射,我相信以她這麼優越的條件,追求她的人一定從斯坦福排到了凱旋門。”、“感覺她的性格應該也很nice。”
在煜誠的帶動下,大家像麻雀一樣嘰喳不斷。
“嗯?!性格不好,嫉妒心強、說話還刻薄。”
崔仁赫抖索着臉上的橫肉,雙眼充滿鄙夷的說着,一邊拿起一旁的塑料瓶。大家一時竟不知說什麼纔好,雖然都有些尿急,卻只能像被捆綁銷售一樣繼續嘻嘻哈哈的喝茶。
“但養女兒就是比兒子好,她跟我較真的樣子特別可愛。”
一杯涼茶過後,大家紛紛戰戰兢兢的看向捧着手機自得其樂的崔仁赫。
“哎呦!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我那個遠在重洋的女兒是怎麼猜到我們正在談論她的呢?我先出去接個電話。”
這個沒頭沒腦的結論並不得人心,顯然崔銀赫已經不止一次在該買單的時候人間蒸發了。
“嗯,我正在聚餐。這麼急?那,那正煥啊,你把這裡處理一下。”
此刻,同事們幾乎是瑟瑟發抖的看着崔仁赫消失在寂靜夜晚中的背影,被按頭接單的申正煥像個有苦道不出的大冤種,手掌在臉上一遍遍的留下印子。孫美玉瞪着他,往左又往右的撇了撇嘴。其他人一直沒有說話,取而代之的是長長的沉默和不斷的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