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三日。
三日裡陳景雲與聶婉娘反覆的講述開闢中丹田的要緊處,聶婉娘心中奇怪,師父今次爲何如此嘮叨?因爲種種要領她早已經爛熟於心,卻也只能俯首帖耳。
她不知道,當師父的陳景雲着實緊張的厲害,雖然明知聶婉娘此次衝擊四轉乃是水到渠成之事,卻沒來由的擔心這又擔心那,就如當年他自己衝擊拳法瓶頸時靈猿子的婆媽樣子。
陳景雲當年也是爲此事腹誹過的,不想輪到他自己身上也是一般無二。
是夜子時,後殿靜室之外忘憂亭內,陳觀主故作鎮定的與彭仇手談,只是不停微動的雙耳卻表明他此時心不在棋局。
幾個徒弟則盤膝圍坐在靜室門外,個個屏息凝神一臉的緊張,平日裡喜怒不形於色的聶婉孃親弟聶鳳鳴,雖然看着一臉平靜,緊握的雙拳上卻早已青筋暴現。
閒雲觀第三代大弟子聶婉娘,今日衝擊《九轉小黃庭》四轉開闢中丹田,一旦成了,那便是修爲可比結丹修士的一方巨擘,是可以在尋常修行門派裡稱宗道祖的人物了。
而剛滿十六歲的結丹修士,放眼整個修行界,恐怕數千年都不曾有過,此事若是傳將出去,怕是要驚的整個修行界地動山搖了。
然,此乃筆者暗表,蝸居世俗小山的閒雲觀衆人,對修行界可謂知之甚少,便連陳大觀主自己,也對自身的修爲境界沒有個準確的定論。
玉兔西垂時,陳景雲面色如故,可是心中卻已有些焦急,沒見他盞茶功夫已經捏碎了數枚棋子了麼?聶鳳鳴與彭仇等人更是不堪,早已滿臉急惶汗透脊背!
“給我開呀——!”倏地一聲嬌喝自靜室內傳出,這一聲直如銀瓶乍破,又如雛鳳初鳴,聲音刺破長夜好似能夠直入人心!嬌喝之聲尚未停歇,就見閒雲觀上空方圓數千丈的天地靈氣好似找到了歸宿一般,翻涌着向着靜室蜂擁而去,靈氣過處,在伏牛山上帶起一陣尖嘯的風聲。
聽得這一聲嬌喝,陳景雲皺起的眉頭旋即舒展,冷俊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捻起石桌上的酒盞,卻發現盞內空空如也,便笑着斜了彭仇一眼。
彭仇猛一激靈,自聶婉孃的嬌喝聲中回過神來,見觀主捻着空酒盞笑看自己,心念一動,面上立時露出狂喜之色,連忙拭去滿頭汗水,哆嗦着將酒斟滿,嘴裡則不自覺的叨唸:“成了,成了!”
叨唸了幾句,眼眶已經泛紅。
緊接着“噗通!”幾聲悶響傳來,卻是坐立不安的幾個弟子見師父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知道師姐四轉瓶頸已破,心神一鬆,癱坐在地。
唯獨三弟子程石一臉疑惑的立在當場,在聽得彭仇口中叨咕“成了,成了”之後方纔醒悟,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師兄妹幾人相視而笑。
半晌之後,四人整理衣冠,環手分立石徑兩側。不片刻,石門轟然打開,一襲青衣,頭挽道髻的聶婉娘緩步走出,立時一種空靈靜謐的神秘之感浮現在衆人心頭。
四人不敢怠慢,齊齊躬身唱喏:“恭賀大師姐功成四轉!”
聶婉娘展顏一笑就如皎月出雲,環視四人一眼頷首道:“修行路迢迢,你等也要勇猛精進,但有懈怠,小心你們的皮子!”
聶鳳鳴、程石几人聞言,無不在心中打了個冷顫。
聶婉娘不再理會直冒冷汗的師弟師妹,緩步來在笑吟吟的陳景雲身前盈盈拜下,道了一句:“師父!”之後星辰般的眸子裡就已經淚花翻涌。
陳景雲長嘆一聲,他自然知曉聶婉娘心中所想,按說以聶婉娘、聶鳳鳴以及彭仇的修爲,在世俗武林之中早已是無敵的存在,而他卻一直嚴令幾人不得私自下山尋仇,這其中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怕弟子早早沾染血腥於心性不利,二是當年那黑雲城所尋的兩面玉牌乃是修行界之物,這背後未必沒有別的瓜葛。
如今聶婉娘功成四轉,料想在那修行界中也能稱爲一方高手了,於是揮手一股柔力將聶婉娘扶起,唏噓道:“爲師知你心中所想,也罷,你且先好好穩定境界,許你半年之後下山行走!”
聶婉娘得了師父的許可立時破涕爲笑,而身後的聶鳳鳴則是眼中兇光大盛似要嗜人,直嚇了身側的袁華、季靈等人一跳。
看着俏立在自己身前的小少女,陳景雲不禁心中感慨:“我家有女初長成啊!”
此時東方漸白,陳景雲緩緩起身,對着一夜無眠的衆人輕笑道:“今日不禁酒水,你們自尋樂子吧!”言罷不理弟子們的歡呼笑鬧,攝了瓶百花釀在手中,在衆人崇拜、憧憬的目光中青衫一擺徑自飛空,轉眼隱沒於縹緲間。
高處不勝寒,陳景雲青衫獵獵立於蒼茫雲海之上,幾次欲要踏北卻又生生忍住。自從《九轉小黃庭》被他修到六轉之後,這凌虛踏罡、追風逐月的本事便自然就有了。
他這一脈不修兵刃法寶,也沒有御器飛行的法門,憑虛御空之時單憑罡氣外放,講究的是步步生蓮、天地之間無處不可借力。
便如他此時卓立雲海之上,他取自“朝遊北海暮蒼梧”的《蒼梧訣》身法法訣自行運轉,足下卻與踏足地面別無二致,這便是內外兼修渾圓如一的好處了。
說來卻也好笑,爲人師表的陳觀主,幾年來跳脫的性子隨着年齡漸長早已斂去了七七八八,在徒弟們面前可謂威嚴日盛。但是在他初入六轉乍得飛天之法時,卻是高興的亂了體統。
那日,乍喜之下的陳大觀主將徒弟們一個個帶在高處,在聲聲鬼哭狼嚎聲中,遠山大河的狠狠飛遁了個痛快!便連聶婉娘也在那星海飛馳之時驚的花容失色,少有的露出小兒女的神態,季靈更是嚇得哭了出來。
只有閒雲觀的彭仇彭大執事,那幾日沒事兒就在觀主面前晃來晃去,眼中還有極深的怨念。他的那副樣子又惹來觀主的開懷大笑,隨便抓起一個弟子踏空而去,就是不帶彭執事耍子......
自雲海之上嗟嘆良久,手中的酒瓶也已空了,正在此時,東方天際紫氣升騰,一輪大日躍出雲海。
霎時間,雲海翻涌金光萬道!陳景雲收拾心情,舒展身形雙臂做環抱狀,感受那一陽初生中的純陽之意,忘心忘形之間,中下兩個丹田自行運轉,太極氣旋緩緩轉動。
只是今日的太極氣旋與往日似有不同,今日這氣旋運轉的甚是緩慢,但撕扯靈氣的力道卻比往日大了不知多少倍,其間莫大的吸力似要將那紅彤彤的大日一同拉扯進胸腹之中!
一時間靈絲飛卷,攪的腳下方圓數裡的雲氣跟着翻涌糾纏旋轉不停。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東方紅日升高紫氣漸散,陳景雲也要吐氣收功。
卻不意便在此時,他的上丹田泥丸宮猛地跳動了幾下,一絲若有若無的淡紫色靈氣自頭頂百會穴處被納入了體內。
這一絲淡紫色靈氣乍一入體便如泥鰍一般,先在周身遊走一圈,之後猛地一躥,擺脫了太極氣旋的糾纏,一頭扎入泥丸宮中。
得了這一絲紫色靈氣之後,陳景雲的泥丸宮就如病懨懨之人突然吃了靈丹妙藥一般,立時生龍活虎起來,再不受太極氣旋的壓制,自行鼓點般的狂跳,絲絲靈氣自陳景雲百匯處直入泥丸。
陳景雲知道開闢上丹田的時機已至,哪裡還敢停在半空,連忙墜下身形,盤膝一座石山之巔。
之後散去太極氣旋,平復中下兩個丹田,只把意念守在上丹田處,無思無慾任它自行收納靈氣。
不片刻,陳景雲只覺泥丸宮處“轟!”的一聲炸響,整個神魂好似被炸成了萬千的碎片。
拋飛的神魂碎片有飛入高空的、有墜入地底的、還有那散落四野的......而每一片散落的碎片又都好似另一個陳景雲自己,其中有喜悅的、有慈悲的、有深沉的、有跳脫的、有兇狠的、有邪惡的、有怯懦的、有迷茫的......
便在這些念頭倏忽間散落方圓百里待要無休止的飛散之時,冥冥中一股牽引之力傳來,這如許多的碎片就如倦鳥歸巢般,電光火石間重又涌入陳景雲的泥丸宮中,卻是渾圓無暇,純粹了許多!
而後方圓數十里的天地靈氣便蜂擁而至,天地異象頓生。
方圓百里的衆生齊齊仰望上天,但見目光所及之處,雲氣如潮水般向一處匯聚,雷霆霹靂之聲駭人心魄,半空之中狂風大作,鬼哭神嚎之聲不絕於耳!
直駭的山下百姓驚魂不定,更有鄉民跪地叩首直念祖宗保佑。
如此約莫半個時辰,忽地一聲長嘯似是在九天之上傳來,嘯聲過時雲開霧散,異象頓消,仿若剛剛還好似末日般的景象只是衆人的一段臆想。
如此異象,且不提早已激動的忘乎所以的閒雲觀衆人,便連蒼山北脈的幾個大的修行宗門也被驚動了,因爲各宗之中的感應法陣於當日皆有不小的震動。
各宗爲探究竟,宗內盡皆派出高手前來查探,一時間,蒼山之中劍光遁光不絕於空。
不過好似幾個宗們的高手全都沒有尋得什麼收穫,畢竟在衆修士心中,這大蒼山之南的地界可說是一處禁忌之地,沒人願意在此地多留片刻。
衆修草草的巡查一遍未果,便都徑自迴轉,返回門內只說是疑似西域妖物潛入天南渡劫云云,隨後便不了了之。反倒是衆修的到來,在當地百姓中流傳起了仙人飛天的傳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