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下雨,打在街道一片,陣雨打下,街巷幾乎沒有行人,一輛牛車停在一處官檐下,一位略施粉黛的婦人坐在車廂中,神色帶着愁思,正是長公主。
一個兼擔任車伕的侍衛時不時向看去,這時看着遠處說:“裴真人車架來了。”
長公主說:“你去將裴真人請過來。”
“是!”侍衛聽着,就往裴子云牛車而去。
“公子,這雨倒來的突然。”車廂外,任煒披着蓑衣趕着車,雨打在石板上,清脆響亮,
“你倒是有準備。”裴子云看了看任煒,說着。
“這倒不是我有準備,而是牛車不管什麼天氣,都帶着蓑衣,特別是這夏天,陣雨誰也不知道什麼時來。”
任煒正說着,突一人攔路,嚇的連忙喊停,幸牛溫順,車一頓停住了,就是喝問到:“你是誰?爲何突然攔路。”
這攔住路的武士就說:“任先生,可是裴真人的車架?長公主有請!”
雨下的很大,但能聽清楚是長公主的人,車內裴子云睜開了眼,見着任煒把車簾掀開,問:“公子,是長公主……”
“好,我知道了,趕車過去吧。”裴子云說,車抵達了官檐,才下車,就見着牛車附近的幾個侍衛,看見的是長公主。
長公主神色憔悴,眼神中擔憂,似乎還有憤怒,以及深深的失望,看着裴子云上了車,就吩咐:“回府!”
牛車啓動,車廂內薰香點着不斷升起,兩人沒有說話,長公主看着窗,雨打在青石地板上,水花濺起,噼啪連聲,似乎是樂曲。
良久,長公主纔回過首,眼角似乎有淚水,說:“千葉病了。”
聽着這話,裴子云心一沉,似乎隱隱有些疼,遲疑了片刻,低聲問:“什麼病,請大夫了沒有?”
聽着裴子云的話,長公主轉過來腦袋,狠狠瞪了一眼:“你看了就知道了,何必問,難道千葉病了,你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裴子云沒有說話,只是嘆了一聲,外面的雨更大的打了下來,抵達了長公主府,立刻有人撐着傘迎接,到了臺階上,更有着走廊移步,在府內連一點雨都可以不沾。
一路直達了小樓,幾個丫鬟迎接,沒出聲就是福禮,長公主這時轉身,對着裴子云說:“你進去吧,千葉在裡面。”
這樣的說着,眼就紅了。
裴子云不知爲何有點緊張,遲疑了下,長公主頓時火冒三丈:“千葉成了這樣,你就不願看她了?那當初你爲什麼要招惹她?”
只說着,眼淚就流了下來,身側的嬤嬤丫鬟一個個都默不做聲。
裴子云沒有說話,進入小樓,走廊又有丫鬟站着,眼紅紅,見着裴子云一福:“真人,小郡主在休息,你跟我來。”
只是進去一看,裴子云心一沉,病榻上小郡主蓋被,臉頰都凹了下去,頭髮枯黃,整個人瘦的和乾柴一樣,只依稀還能見當初的可愛。
似乎元宵夜,她還活潑亂跳在自己身側,說:“裴哥哥,我名字叫祈千葉,裴哥哥以後別叫我小郡主,叫我千葉就可以了。”
“裴哥哥,你陪我看燈會,我真的太開心了。”
“真希望時光永遠在這裡。”
想着這些,裴子云的眼也微紅,房裡有着藥味,輕輕伸手摸在小郡主臉頰上,正在昏昏沉沉小郡主似乎有着感覺,低聲:“裴哥哥”
只聲音很小,要傾着耳朵才能聽清楚,裴子云靠近着迴應:“我知道了,我來了。”
“裴哥哥,我真的喜歡你,你爲什麼不要我。”夢裡喃喃,裴子云心一痛,呆了片刻,重重一嘆,沒有留下,退了出去。
才抵達外面走廊,丫鬟哽咽:“大夫說小郡主是心病,身體沒有多少病,就是不思飲食,有時彈琴,有時對着畫呆笑,漸漸越來越瘦了,嗚嗚。”
丫鬟說着,就低聲哭了起來,這時長公主上來,眼睛紅腫着,只是直直看着裴子云,許久一揮手,說:“退下。”
丫鬟嬤嬤都無聲退了下去,長公主看了看房間內昏睡的小郡主,就向更遠處的走廊而去。
裴子云跟上去,走廊兩側是小花園,雨落在檐上,又隨着打在青石板上,長公主沒有回首,抵達一處,怔怔看着一處水池,突然之間說着:“你聽說過我和梅駙馬的事麼?”
聽着這話,裴子云稍有點詫異,點了點首:“聽過一點。”
祁梅是書香門第,有田二百畝,是前朝舉人,精通經史,天性恭謹,有謀略,善弓馬,當時郡縣就有很多人尊重。
天下革鼎,後來加入了皇帝陣營,多次賑災、鎮守、治理,號令很嚴明,並且得了長公主的傾心,夫妻和諧。
只是好景不長,開國未久,就死的不明不白,是溺死在河中。
皇帝追封新豐伯。
似想起了這些,長公主眼紅着,伸手接着雨,都近四十了,手青蔥一樣挺直,雨打在掌上濺開水花,一朵接着一朵,轉瞬即逝。
“附馬無子,只有一女,千葉是我掌上明珠。”
“你才華更在附馬之上,當年你考解元的卷子,我也吩咐取來看了,的確是字字珠璣,連皇兄也說過,此是進士翰林之卷。”
“你不羨富貴,爲父修道,我雖覺得可惜,也覺得這是你的孝道。”
“你詩文名起,遍傳天下,一時風流,難有人及,以後名垂文林不遠,我還爲你高興。”
“至於你平寇策,開海關,領軍平亂,轉眼就平,就如忠勤伯所說——我跟隨皇上南征北討,見人多矣,而觀此人收拾賊濟一役,完滿無缺,使宿將換其位,能如此人完滿乎?”
“人有如此才,實是驚才絕豔,其實你推辭了婚事,我也沒有多少生氣,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有此才情節操,我能說什麼呢?”
“只有更敬重了。”
長公主悵悵的說着,目光卻結了冰一樣凝視着雨景,良久,一字一頓:“只是我沒有想到小郡主情深至此,日漸憔悴,我雖平素欣賞你,朝廷也依你甚多,但小郡主是我心上的肉,要是她有事,我就不是長公主,只是一個失去了唯一寄託的母親了,你說我怎麼辦?”
長公主說着,看向裴子云,眼神帶着恨意。
裴子云迴避了這眼光,看着雨打池上蓮葉,站定了,轉過身:“唉,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自古情深不壽,我何德何能,受小郡主如此情深相許呢?”
“作爲母親,你怪我,我實無話可說,是我辜負了小郡主。”裴子云苦笑一聲,雖侃侃而言,想起了她可憐的樣子,心裡也不由潮涌澎湃,動了情,說到這裡,嗓音也帶着硬嚥。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自古情深不壽。”
“你真正好文才,可我不想聽這些,我只想知道你如何對待千葉,你休了妻,娶千葉,我就爲你請封真君,連着朝野洶涌壓力,我都爲你擔了。”
“要是你不肯,你或覺得你無可代替——要這想,你就錯了。”長公主說話聲很低,幽幽傳來,顯清晰又陰森,連裴子云都打了個寒顫。
沉默良久,裴子云鎮靜下來,陰沉沉盯着雨,說:“我已娶妻,不可能休之,不過公主有二千石(畝)祿田,而郡主才八百畝祿田,我流金島有田五千畝。”
這話突然而來,轉的很生硬,長公主一怔,纔想明白,瞬間大怒:“大膽,你要千葉當妾?”
“人家說你膽大包天,我還不信,現在我信了。”這事關係皇家體面,絕無可能,長公主是真正激怒了,說話間已帶着殺氣。
裴子云心有定見,卻也不懼,只是淡淡說着:“郡主自不可能,可祁千葉卻可以,且不是妾,我本道人,不需多尊規矩,左右平妻,我妻對我情深意重,我沒有想到千葉也會這樣癡情,我不能辜負,唯有這樣了。”
“長公主殿下,規矩是死,人是活,小郡主對我深情至此,我也是不得已纔出這個主意。”
“你是,要小郡主詐死嫁你?”長公主是聰明人,立刻想明白了,氣的全身都顫抖,她平生沒有看見這樣無恥的人,正要暴怒,就聽着裴子云冷冰冰問着:“長公主,您讀過列仙傳?比如說最近沈子淵?爲什麼祈玄門參與皇子謀反,朝廷卻不吭聲?”
長公主一驚,見着裴子云嘆着:“當然,朝廷也不是怕了,就算是洞天,朝廷旨意也可攻破,只是地仙有肉體,鎮壓一地,他不奉詔且沒有被殺死,旨意難入,更難剝奪。”
見着長公主臉色鐵青,裴子云不由轉過首看着遠處煙雨朦朧,天空中一隻鳥飛過,捕殺着飛蟲,又向着巢穴而去。
裴子云頓了頓:“且在祈玄山一帶,地仙威力大增,要是打游擊戰,就算有上千官兵也難對抗,列仙傳裡,更不泛冒死一擊刺王殺駕,難道朝廷不想剿滅超脫世外道門,不是不願,實是代價太大。”
“在殲滅了璐王前,不能撕破臉罷了。”裴子云說到這裡,一傾身,低沉沙啞:“璐王有此人相助,如虎添翼,而我是站在大徐陣營的道人中,最接近地仙者。”
說着,不等長公主回話,裴子云躬身:“臣告退。”
府中小徑鋪着青石板,裴子云踏步而上,徐徐遠去,只見身上並無蓑衣,可三尺之內,雨點落下,宛遇到透明屏障,盡斜着落下,一點都不溼。
見着此景,長公主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