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邊。”
夢囈一般飄渺的聲音,在姜臨的耳邊迴盪着。
姜臨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位於一條小河的旁邊,天邊是昏暗的天色,似乎是傍晚時分,太陽昏暗的照耀着最後的光芒,在小河上渲染出波光粼粼的棕紅。
而他就站在小河邊,這小河不過一丈寬,清澈見底,水並不算深,約莫到姜臨的小腿。
姜臨左右看了一眼,發現這小河雖然又淺又窄,但似乎卻極長,往左往右,都看不到盡頭。
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的身後是一片荒原,荒原很寬,也很浩瀚,根本看不到邊際。
可他明明是穿過黑牆纔過來的。
位於北極驅邪院最深處的,洞天世界的邊界,穿過之後,爲什麼會到這樣的一個地方?
姜臨心裡抱着疑惑,這才深吸一口氣,看向了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也就是在小河的對面。
在小河對面的不遠處,有一個涼亭,涼亭之內,站着一個高挑的背影。
姜臨明明有着足以看清九幽的紫微法眼,卻無論如何也看不穿那背影,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顯而易見,方纔出聲的,正是這個背影。
而即便姜臨久久沒有動作,那背影也沒有再次開口催促,只是靜靜的矗立在那裡。
姜臨沒有猶豫多久,擡腿走進了小河之中。
冰涼的河水緩緩的流淌而過,腳下是由無數鵝卵石鋪就的河道。
姜臨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小河的對岸。
不過一丈寬的小河,不過是幾步的事情。
說來也怪,在姜臨上岸之後,原本沾染了水漬,徹底溼透的褲腿正在緩緩的恢復乾燥。
但並不是褲腿上的水漬被蒸發了,而是水漬在褪去……
明明是水,但此刻卻沒有浸潤衣服,反而是好似半凝固的物體一般,又回到了小河之中。
姜臨在小河裡走過,卻沒有帶走哪怕一滴河水。
這神異的一幕,讓姜臨的腳步不由得停頓了些許,但也沒有停頓太久,他便朝着那涼亭之中的身影走去。
直到走的近了,只差幾步就要走進涼亭之內的時候,姜臨才終於看清了那個背影。
這背影很高挑,滿頭青絲被規整的梳理着,比姜臨還要高出一頭,穿着一身漆黑的拖地長裙,裙襬之上,點綴着繁華的瓔珞。
蓬軟無比的裙襬,卻在腰肢處驚心動魄的一收,其上便是單純的黑衣,再沒有一絲的點綴。
簡練與繁雜,以腰肢爲中心,被精準的分割成了兩半,但絕不會顯得突兀和奇怪。
就好似本該如此。
姜臨繼續邁步上前,徹底的走進了涼亭之中,與那背影不過一丈不到的距離。
而後,他緩緩的躬身行禮。
“北極驅邪院,黑律司五品法師姜臨姜玄應,拜見大人。”
姜臨用的稱呼有些奇怪,但他實在是想不到更加合適的稱呼,這隻看到一個背影的女子,在姜臨的眼裡實在是太過神秘。
他怎麼也想不出,這在穿過了紫微星辰洞天盡頭的黑牆之後,方纔出現的女子,到底是什麼人。
不過,應當是沒有什麼危險?
姜臨心裡想着,身子並未直起來,那背影也沒有開口。
見此,姜臨繼續說道:“方纔,大人有言,命下官來此,敢問大人,有何事吩咐?”
話音落下,又過了許久,那背影終於有了動作。
從姜臨的眼中,可以看到那位於視角最上面的拖地裙襬被提起來一些,而後緩緩的轉動,最終,一雙黑色的繡鞋出現在了姜臨的眼中。
那繡鞋之上,紋繡着華麗的彼岸花。
僅僅是驚鴻一瞥,那繡鞋便再次被裙襬遮蓋住。
同時,那夢囈一般飄渺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起身吧。”
“是。”
姜臨再次行禮,而後緩緩的站起來。
同時,他也看清了這女子的面容。
女子的長相,是難以形容的絕美。
姜臨並非沒有見到過美女,反而見過很多很多。
無論是白素貞,亦或者塗山語,都是三界難得的絕色,豔壓三界都不是空話。
但若是跟眼前的女子比起來,卻有着螢火與皓月的差距。
不是說,長相的差距,而是氣質的差距。
眼前的女子,乃是姜臨生平僅見。
姜臨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低下了頭,順理成章的看到了女子合攏在小腹處的雙手。
一雙溫潤的手,但那指頭肚上,卻帶着幾分老繭。
這不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而是一雙幹活的手。
這雙手明明該與女子的長相氣質與出場方式極爲不搭的,但在看到這雙手的瞬間,姜臨卻覺得本該如此。
這樣的女子,就該有這樣的一雙手。
“你叫姜臨?”
女子那夢囈一般飄渺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
姜臨點點頭,再次拱手下拜,然而拜到了一半,卻再也拜不下去。
一股清風吹在了姜臨的身上,讓姜臨不由自主的直起身子,擡起頭,和那女子對視。
那是一雙黑白分明的,平淡的眸子,沒有任何的神異之處,只是靜靜的看着姜臨。
可姜臨就是沒有來由的,有一種被看穿一切的感覺。
“紫微選擇了你……”
女子輕聲開口,聲音依舊飄渺彷彿夢囈,但卻帶着幾分的猶豫和不確定。
不等姜臨心裡有所想法,女子便自顧自的搖搖頭,繼續道:“不,不是他選擇了你。”
“而是……你贏得了他的選擇。”
選擇?
贏得選擇?
看起來沒有區別的兩句話,但其中的含義卻天差地別。
姜臨心裡想着,沒有任何詢問的意思,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聽着女子的話。
雖然依舊不知道這女子的身份,但僅憑這位神秘女子能隨口說出“紫微”二字,就已經能說明很多的東西。
“既然是紫微的選擇……”
女子喃喃自語一般的說着,緩緩的擡手。
那帶着幾分老繭的手指,點在了姜臨的額頭上。
她的動作並不快,卻帶着理應如此的自然。
明明很慢的動作,可直到那手指貼在額頭之上的微涼觸感傳來,姜臨才反應過來。
姜臨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但正在此時,那手指之上傳來了一股力道。
他所有的話和疑惑都被打斷,整個人順着這股力道開始後退,止不住的後退。
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彷彿虛幻的場景,模糊到什麼也看不清,姜臨只能感覺到自己在後退……後退……
他掠過了小河,掠過了似乎無窮無盡的荒原,掠過了不知多遠的距離。
最終,一面黑牆出現在了姜臨的身後。
姜臨看不到,那黑牆也沒有對姜臨的倒退有任何的阻礙。
他就這麼順滑的穿過了黑牆,入目不再是一望無際的荒原,而是一望無際的雪白。
姜臨重新回到了北極驅邪院內的洞天世界。
但倒退沒有停止。
他順着來時路,一路退到了門戶之前。
而後……
‘砰’的一聲響,姜臨的後背撞開了門戶,也脫離了這一方洞天世界。
姜臨以一個非常不雅觀的姿勢,一個屁股蹲摔倒在地上。
他雙手後撐,看着眼前敞開的門戶,以及那門戶之中,一望無際的雪白。
雖然看不到,但姜臨知道,在這雪白的盡頭,有一面黑牆,穿過黑牆,是無盡的荒原,以及一條小河,一個涼亭,一位神秘的黑裙女子。
以及……
姜臨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靈臺紫府之內,無暇仙基造就的元神盤坐在紫府之中。
而在元神的周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道的信息流。
這些信息,被元神逐步的分析,理解。
最終化作了一方漆黑的玉冊。
這玉冊帶着深沉厚重到了極點的氣機,明明不過手掌大小,但姜臨就是覺得,這東西若是有重量,一萬斤都打不住。
玉冊之上,銘刻着三個金色的大字。
“鍛體法?”
姜臨喃喃自語着,來自那神秘黑裙女子的饋贈,一道有着不輸紫微法之神異的法門,甚至在紫府之內顯化出實體的法門,卻有着這麼一個普通甚至粗淺簡陋的名字。
而且直觀到了極點。
看名字就知道,這一門法,是一門鍛體之法。
“什麼鍛體法?”
頭頂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
姜臨下意識的仰頭去看,看到了魏法祖的大鬍子。
他趕忙站了起來,拱手行禮道:“見過法祖。”
剛剛說完,便看到在魏法祖身後不遠處站着的天蓬大元帥,以及一位身穿紫黑道袍,鬚髮皆白的老道人。
雖然不知道這老道人的身份,但姜臨自身黑律法的律動,已經說明了這位道人的身份。
如果說,魏法祖是黑律法脈的創造者,那麼,這位老道人,便是黑律法脈在人間的第一位傳道者,也是黑律一脈的開山祖師。
“見過大元帥,見過……鄧祖師。”
鄧祖師,自然是鄧紫陽真人。
天蓬大元帥和鄧祖師對着姜臨點點頭。
而魏法祖則上下打量着姜臨,眉頭微微上挑,道:“兩境,不錯。”
“法祖謬讚。”
姜臨再次行禮,而後道:“弟子走到了盡頭,看到了一面牆,那面牆可以穿……”
話還沒說完,就被魏法祖擡手阻止。
迎着姜臨疑惑的神色,魏法祖輕聲道:“莫說,我等也不會聽。”
“黑牆之後是什麼,我們也不知道,也不會去探尋。”
“你既有機緣,便好生把握,其餘一切,莫要與他人談起。”
“老夫能向你保證一點,這紫微洞天,或許在我等眼裡有很多隱秘,不能窺見全貌。”
“但,在帝君的眼裡,不會有秘密。”
魏法祖反常的一口氣說了很多。
姜臨不由得點點頭,把到了嘴邊的話重新吞了進去。
他向來很聽勸,既然魏法祖都這麼說了,那姜臨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麼。
而且,還可以和那黑裙女子的話互相印證。
自己身後的紫微洞天,八成是紫微帝君的手筆,而這洞天之內的一切,在紫微帝君的眼裡自然不會有秘密。
再加上那黑裙女子一口一個“紫微”。
能夠這麼稱呼紫微帝君的,整個三界也沒有幾個。
黑裙女子的存在,紫微帝君必然是知曉的。
可三界大神通者中,誰是一身黑裙的形象?
姜臨心裡想着那黑裙女子的身份。
爲什麼大佬們總是一副謎語人的樣子呢?
姜臨感嘆着。
“莫要多想,隨我來。”
魏法祖在此時開口。
姜臨回過神來,點頭應是,跟在魏法祖的身後,可走出去沒兩步,就在魏法祖以及天蓬大元帥和鄧祖師的注視下,猛地頓住了步子。
三位大神沒有任何打擾的意思,只是靜靜的看着姜臨。
姜臨從呆立中恢復過來,抿了抿脣角,拱手道:“弟子失禮。”
“無妨。”
鄧祖師笑吟吟的點點頭,而後繼續轉身邁步。
其餘兩位大神也是一樣,誰也不好奇姜臨到底是怎麼了。
姜臨低眉耷眼的跟在三位大神的身後,心裡卻翻江倒海一般。
就在剛剛,他的識海之中,那銘刻着“鍛體法”三個大字的玉冊,被姜臨試探性的翻開了一頁。
而在這一頁上,有那麼幾個字,讓姜臨無論如何給不敢忽視。
‘后土皇地祇所著’
姜臨心裡的驚訝幾乎化作了實質的海浪。
沒想到,那神秘的黑裙女子,居然是四御之一的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如今天庭的四御大神之中,長生大帝與勾陳大帝了無音訊,誰也不知這兩位在大天尊突然轉劫之後去了何處。
四御之首的紫微大帝雖然還在,但也是隱居紫微垣,等閒不會有聲音傳出。
也只有四御之中都堪稱特立獨行的后土皇地祇,一直在陰間,也從未隱藏過自身的存在。
只是不理其他的事情而已。
這位大帝,一直以來都是隻關注陰間,只關注六道輪迴。
不管是在大天尊轉劫之前,還是轉劫之後,都沒有變化。
就好像這三界的風波與她毫無關係一般。
可現在,姜臨知道了。
這位后土皇地祇也並非只盯着陰間穩定,至少,這位大帝與自家帝君老爺之間,一直都有着某些交流和聯繫。
而姜臨此刻得傳的這一部鍛體法,顯然就是后土皇地祇的手筆。
姜臨心裡想着,腳下默默的跟着魏法祖的步伐。
他心不在焉的亦步亦趨,直到魏法祖停了下來,他才後知後覺的停下腳步。
姜臨這時才發現,不知何時,天蓬大元帥與鄧祖師已經消失不見。
只有魏法祖依舊站在自己的面前。
而在二人的前方,則是北極驅邪院最核心,最主要的司部。
黑律司。
“玄應。”
魏法祖沒有回頭,只是喊了姜臨一聲。
“你已然成就仙道,也是時候正式名錄天曹,接下一份屬於你的職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