菙氏掌共燋契,以待卜事。——《周禮》
契,一謂契刻記事;緣,亦謂緣分、來由。
契刻的緣分,失了因果來處的飄渺。
契刻的緣分,比那守候的誓言,更要凝淬深重。
緣分之所以美好,未嘗不是因其浩渺難尋之故。
不曉明日,不知軼事,當然以己所不懂難測,謂之玄。
玄玄道道,神神妙妙。
然普天之下,方今之世,又有誰敢謂己無所不知?
——其實,這世上本無意外,一切發生,皆有跡可循。
可那蹤跡,鮮有人能把握。
就算被契刻下來,就算某種或然成了出人預料的必然。對當時人而言,這種必然,簡化的因果,又能引起幾分追溯慎重?
...
“查詢,資料總覽。”
小徑上,枯葉斑斕。柳毅茫然自忖,心頭私語。
這時日頭正盛,好在天空中白雲濃密,倒不見即刻揮汗如雨。
柳毅在前,常磐在後,兩人都是默默無言。
也許一者尚自艾着飢迫,另一人卻是全無多餘心思。
泥石小道並不好走,至少體力遠勝俗夫的常磐,走着不覺舒坦。
一道點綴着金黃的線紋忽在眼前出現,蜿蜒遠去,直到目力盡頭。
細細凝望,卻不正是一粒粒乾癟的穗籽,也不知誰沿途灑了麥麩。
常磐無聊的左顧右盼,時而瞥見北空鷹揚,不禁顯得雀躍;時而又見一側平野老牛犁地,勤勤懇懇,獨沒有盼頭。
這一來,他倒是淡了果腹的心思,昨日悲痛也沒那麼切膚,至少不再浮於表面。
他下意識搶先幾步,跑到柳毅身旁,擡頭朝他望去,似是想說些什麼。
常磐啓齒,欲言又止。
他這才發現,柳毅那張淡泊的臉上,眼眸中分明沒有神采,格外呆滯。
原來,這廝早就開始發呆...
常磐啞然。
...
“系統數據掃描完畢,資料總覽,等待開啓。詢問宿主,是否同時開啓引導人I級智能情緒化模擬?”
“開啓。”
“.”
“..”
“...”
“開啓成功!”
“尊敬的、傳承者。詢問,是否現在查看資料,包括並不限於個人資料、半位面資料、特別數據資料、系統概況。”
柳毅愕然,無視了常磐好奇的目光,腦海不禁一陣眩暈,爲那忽然出現的大量數據炫目。
這種情況下,連他原本對於意識體“零”開啓模擬情緒後依舊顯得冰冷的態度,都暫時選擇性遺忘。
“停止數據傳輸!除個人資料外,其他所有隱藏!”
好在柳毅終歸打開了前世記憶,恰好他前世似乎生活在一個完全系統化社會裡,一張隱形的大網以“律”爲名,調度着整個世界規章,而就連“回憶”生活,也充滿了各種各樣名爲“輔腦”的“系統初級民用終端”。
簡而言之,他此刻意識雖仍以本我爲主,亦指他深明本身只是柳毅,未被奪舍或者傳統意義上穿越。可對於知識的掌握,目光視野開闊——
無疑,擁有前世“記憶”、經驗的他,較常人佔據極大優勢。這一點,和似乎把“前世”當做根本的夫子,有着本質不同。
僅目前來說,同樣開啓意識禁區、擁有前世記憶後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尚無法判斷何者更具優勢。
但對於遭到出乎意料的“寄宿”,詭異而神秘的“天國系統”,無疑,前世經驗給了他難以想象的幫助。
否則,就在方纔一刻,若他渾渾噩噩不知所措,恐怕以其遠超常人聰穎的大腦,都要被無窮無盡的數據擠爆。雖然似乎這種狀況根本沒有依據,也極不合理。
可惜,“零”明顯未曾在意柳毅那許多念頭,它的態度依舊冷淡。
“滿足宿主要求,個人資料單獨呈框體打開,便於查閱。”
“個人資料如下:種族——I級神裔純血人類;天賦——精神全面強化(弱等)、五感強化(I級)、法力凝聚(V級);五圍——力量(200)、敏捷(350)、體質(200)、精神(500)、潛能(800);掌握技能——肌體強化(I級、築基)、法力修爲(I級、築基)、活力重生(III級、血肉重生)、近戰戰鬥素養(III級、掌握)、法術戰鬥素養(I級、初學)、殺戮本心(II級)。”
“限於‘天國系統’開啓狀態未完善、系統儲備能量嚴重不足、部分資料可能存在偏差、請宿主不要介懷。”
不介懷?糾結了!
系統引導者“零”顯然第一次流露出人性化痕跡、情緒化跡象,可這基本無助益——
看到個人資料,柳毅滿頭霧水,神脈?天賦?潛能?活力重生?殺戮本心?
這些都是什麼見鬼的東西。
柳毅從來不是悶騷的人,他的沉默往往只是由於無話可說,而非單純源於性格、把什麼都憋在心裡、腹黑。
要黑就黑到底,腹黑算個鳥。他的無言更多是面對村鄰、包括面對常磐時夏蟲不可語冰的心態。
誠然他高傲,甚至目空一切,卻也是夫子自小培養使然。
更悲劇的,唯一能和他交流的夫子,私底下本就是一個寡言少語之人。相互間又總存在着一些隱晦不可說的東西、忌憚?自然沒了貼心的可能。
“‘零’,告訴我,我身上爲何會有神性血脈,是否由於我的家族、族人、先輩,擁有相似隱性或顯性的血脈。還有,天賦應該是一種天資的具現,那麼我偶爾能感覺到他人念頭、又時常會捕捉朦朧的敵善之意,預知危險,是否就是精神全面強化附屬增益。潛能可否等同潛力觀之,活力重生應該是指我異常的恢復能力,那麼,是否果真‘築基’帶來的‘特殊’效果,畢竟它是在我那年築基成功時,一併出現。殺戮本心,意指殺心過重?最後,法力凝聚又是什麼,字面意思,是否與法力修行有關。假如你把法力同真元力混淆,那麼我在修行道法時,的確精進要比體術快得多。”
一連串問題,在腦海中只是閃了閃,立刻把所有疑惑傳遞。
這種轉瞬即至的交流方式,無疑比言語方便許多,柳毅初初嘗試,就有些樂此不疲。
“尊敬的~傳承者,不得不說,您真的很麻煩!”
難得,“零”吐槽了一句,當然諸如廢話亦被柳毅無視。
“神性、是一種遠遠超越肉體的概念,和凡人所謂血緣沒有任何關係。與其考慮這方面,不若從靈魂層次開始思量。”
“弱等精神強化,只是讓你擁有比常人更好的精神狀態,亦達到被我承認最低檔要求,足矣接受最低標準的權限傳承,此外幾乎毫無用處。預知危險?就我所知,那最少都是V級精神系異能,您~想太多了。”
“天賦是個人資料中頗難整合一類,有關靈魂層面,限於目前系統殘缺,難以理清。歸屬於技能的,都是後天所獲,那麼,以後有類似疑惑,請傳承者自行搜索資料,尋找答案。”
“法力凝聚,的確和修行術法天賦有關。不得不說,宿主的天賦,以神脈後裔標準來看,果真差的可以。”
零頓了頓,柳毅居然能從小小停頓中,察覺它的欲言又止!
“另外,通過掃描宿主記憶,一些混亂的地方撇過不談,宿主記憶中‘夫子’,有五成可能對宿主心懷不軌。‘夫子’雖然無有資格成爲‘傳承者’,但在接受系統開啓夙慧、賜下功法——天機步時,亦被數據庫刻錄了記憶。”
“通過我特別查詢,宿主所修煉兩大道術法訣,其中之一應該源自某種奪舍大*法、培養軀殼的部分。”
聽到此節,柳毅瞳孔遽然收縮,心中某個本有些疑惑的概念,變得清晰。
無形無相的能量,幾乎不存在任何屬性,那是否本就代表了無與倫比的包容性,以及可以肆意轉化的特質!
他於剎那目光中流露出的寒意,把身旁津津有味盯着他的常磐,駭的差點癱軟。
只是,當他下一刻又想起夫子臨別時溫善的目光,以及毫不猶豫傳給自己“天機圖錄”——“天國系統”。他胸中那股子洶涌,即刻壓抑了下去。
人心,不是所謂數據化或然率,能夠去詮釋。
“嗯,我明白了,零,撇過這些不談,我想知道,你是否也能讀取我的記憶。那麼這是否表示,我此刻一言一行、一思一動,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毫無人權可言。”
相對於不知死活的夫子,那種關心和慶幸糅合複雜矛盾的心態,他更在意自身狀況。
也許這樣的柳毅、本心自利,纔是夫子樂得見成。可倘若夫子只把他當做傀儡、替身,爲何還要教導他這些?若教會他這些,何必矛盾的傳授那種功法,爲衝突埋下伏筆。
也許,夫子自己都不明白,所謂人心之叵測。
...
“宿主,我會告訴你、其實早就清楚你一直在提防我嗎?我不說,是因爲這種行徑相當可笑、毫無意義!”
隨着時間流逝,情緒化模擬效果漸漸出現,“零”的“歹毒”讓柳毅都有些抓狂。他不禁後悔當時下意識開啓了情緒化模擬選項。
“這不公平!假如這樣,那麼我寧可放棄‘傳承者’資格!”
柳毅面無表情,突來的殺意,又兀然消失,看的常磐驚疑不定,嘖嘖稱奇。
他心中怒嚎,憤怒的意念毫無保留傳遞給了“零”,可惜——
“宿主,請停止這種無聊的試探行爲,本體雖然開啓了情緒化模擬,但本質上,依然是完整的神性生命。”
“以我對宿主的瞭解,從旁觀者角度,更勝本人。你可能,放棄這種奇妙而近乎一步登天的機會?你該瞭解,至少隱約瞭解,‘天國系統’究竟代表了什麼。”
“你的模擬憤怒很到位,可惜騙不了我。其實即便騙到了我,宿主情緒狀態,也並不在系統考慮範圍內。換句話說,你真個惱羞成怒,關誰屌事?”
柳毅呆滯,腦子有些當機,這位系統引導者,很彪悍啊。
就在柳毅試圖抗辯、申訴、反駁、祈求獲得一點點人權之際,“零”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這一次,它變得無比冰冷,和最初一樣,冰冷淡漠,令人寒入骨髓。
“另外,公平,那是什麼東西?宿主,請搞清楚一件事,我所代表‘天國系統’,再殘破,也是等同於神祗的無上存在!從最初創造者令‘系統’出現,它就基於一枚完整的‘主神格’在運作,本身亦可以看成媲美神主的神靈!”
“我是神僕,你是人,擁有一點點卑微神脈的人!你有什麼資格,去和神講平等?”
“貪婪,向來是人類最大的原罪。作爲被寄宿者,宿主能夠得到系統輔助,已經是天大的榮耀,又什麼資格,去要求更多!這不是狗血英雄傳記,你也並非走路都能遇上神靈隕落,撿到完美神格的英雄主角。”
“公平,那是什麼東西!你現在去和當世最富權利、最有力量之人說說看。”
“甚至,那些在你眼裡足道高山仰止之輩,在我看來,不過是一羣塊頭大些的螻蟻。你呢?”
“貪得無厭,在我面前,最多令情緒化失控生笑。而在某些場合下,它甚至會要了你的命!千萬不要把系統當做死板的電子產品,期盼可以找到所謂漏洞。我所代表,本就是一個偉大而至高的意志!”
“另外,我不得不提醒宿主,在你以前,七位前任皆是由於狂妄自大,貪慾過剩,其中五名戰死在了輪迴戰場,而另兩個,更是被其所在位面強者分屍,死狀慘不忍睹,希望宿主不要重蹈覆轍!”
也許打擊並不是“零”的本來目的,又或者它情緒化模擬產生了一定作用,它又多加了那麼一句。
“其實,宿主何必在意,你的記憶、你的行爲、甚至你的思維,在我眼裡根本就是隨即丟入數據庫、被瞬間忽視掉的東西。你所顧忌,莫非我還能貪圖什麼?要搞清楚,我依附你而生,你越強,就能給我帶來越大助益,我越樂見。至於其他,諸如繁殖交*配之類,這種低等生物的隱私概念,我豈會在意。”
一句低等生物的隱私概念,把柳毅嗆得不行,誠然,這也是作爲一名雄性個體,他所顧忌的理由之一,最爲微不足道的一項。
“宿主死亡,固然對系統本身不會產生影響。可若宿主死亡,那系統必將陷入又一次沉睡,而這是...”
說道這裡,“零”的話生生被掐斷,不錯,並非帶有餘韻的回味,反像被自己、或者第三方暴力的掐斷。
柳毅悚然驚醒,恍然大悟——
“宿主,交流到此爲止,我每一次出現,每一次交談,都要消耗標準能量儲備,而你甚至無力提供最低檔次的能量消耗,我必須沉睡!”
話音未落,“零”的存在感倏然從柳毅腦海中消失。
“等一下!”
“零!”
“零?!”
柳毅心中驚呼,可惜空蕩蕩沒有得到半點回應。而那副排版完善、醒目於識海中的個人資料,正在閃爍着微茫!
“唉~”
柳毅嘆息出聲,嚇得縮頭縮腦的常磐猛的後仰,顯然,這廝估摸以爲某人正在發瘋。
柳毅哪有閒情說笑,招呼常磐一聲,匆匆前行。
他心頭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問題得不到答案。
這究竟是大難不死理所當然的奇遇,還是又一場災難無聲無息的降臨——
許多資料可以進行人工查閱,這是I權限傳承者基本權利,可千頭萬緒,缺少引導,他就像在書海里沉淪的頑童,不知所措。
他的腦海始終浮現着一句話,一句“零”給予提示後把他打擊不堪的自信,重新補滿的話——
“固然你代表着高等生命,媲美高高在上的神主,這時卻也是破碎到幾乎要隕落的悲哀存在!”
“落地的鳳凰、不如雞。”
他並未刻意隱瞞想法,瞞也瞞不住。
他很滿意,很滿意在這此試探性的思忖下,零並未跳出來反駁。
縱然明白此舉毫無意義,可爲人的習慣,哪是霎時能夠改變。
他又豈知道,某句微不足道的,零所謂“拋開的混亂記憶”,對於零本身的衝擊,更要大的多。
作爲高等生命,怎麼可能連低等存在的過去都看不清楚。
作爲高等生命,假使正常狀態,即便開啓了模擬情緒,又哪是這般容易變幻態度。它又何需諷刺諫言,何必計較寬慰?
重視?或者忌憚!柳毅有意無意忽略了。或許他還不習慣同“零”交流,那種有別於人與人之間的交際習慣。
他雖然忽略,可本該產生的效果,卻一分不少在他身上出現!
有的人,被打趴下,被貶斥,悻然搖尾乞憐,或者乾脆撲地祈求公平、平等。
柳毅不會!
善意、惡意的鄙夷,都是鄙夷。
柳毅只會默默站起,一步步爬上巔峰,享受那種俯視衆生的快感!
...
“公平?那是什麼東西!”
“我從不需要公平的藉口、祈求憐憫寬慰。也不會被它束縛,束手束腳!”
“僥天之倖,吾本非凡,何以凡俗狹限?”
“冥冥衆生如蟻,吾不願爲螻!”
究竟是他作爲凡人的思維被限制住,還是這限制本又是另一層僞裝。
柳毅不曾意識,只在偶爾,流露出片爪只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