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千恩萬謝的鄭、杜、唐三人,回首望向高大明亮的雄妙臺,裡頭還不時傳出猜枚划拳的喧鬧聲,其中摻雜着悠揚的絲竹管絃,顧佐滿足的嘆了口氣:“春風沉醉的夜晚……”
李十二在旁邊問:“什麼?”
顧佐笑了笑:“沒事。這纔是生活啊……”
李十二問:“聽說你是昨天入京?因爲崇玄署祈福法會的事?”
顧佐問:“有什麼消息麼?”
李十二搖頭:“哪有什麼消息?崇玄署向來神神秘秘,有什麼事連陛下都未必告訴。不過倒是聽玉真公主提過一句,說崇玄署一直在逃避。”
“逃避?逃避什麼?”
“她也沒說清楚。”
玉真公主是今上胞妹,因天賦卓越,很小時就受了道牒,入天下大宗王屋派修行,很多人都說,玉真公主是宗室中修爲最高者,王屋派三大長老之一的持盈道人就是她,“持盈”就是她的道號。
顧佐又追問了幾句,李十二答不出來,顧佐有些埋怨:“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能多問兩句?”
李十二不高興道:“跟我有何相干?人家不願多說,我去多打聽什麼?”
顧佐怒其不爭道:“師姐,大事件啊,怎麼能說沒有關係呢?”
李十二冷冷道:“我一個弱女子,哪裡摻合得上你們的大事?”
顧佐失笑:“幾年不見,你也學會這句話了?”
李十二也忍不住笑了,卻很快板起臉道:“我本來就是個弱女子!”
顧佐道:“拉倒吧,論修爲、論才華、論交遊、論錢財、論背景,哪一條都比我強,除了容貌略遜我三分,看不出哪裡比我弱,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弱女子……”
李十二翻了個白眼:“容貌比你略遜三分……”
正說着,兩人同時停了下來,就見一人大步而至,上下打量顧佐,然後關切的詢問李十二:“十二孃是受了這狂徒羞辱麼?”
顧佐當即愣住了,他和李十二好端端在這裡拌嘴,怎麼就惹來了“打抱不平者”,這是要英雄救美嗎?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十二已然皺眉:“郎中誤會了,這是我師弟。”
此人呵呵一笑,先衝顧佐拱手:“原來是師弟。”又向李十二道:“十二孃,我兄長到得晚了一些,沒見着十二孃風采,想請十二孃進去一敘。”
李十二淡淡道:“請轉告王中丞,小女子向不見外客,郎中請回吧。”
說完,拉着顧佐就走,那人在後面追了幾步道:“十二孃,我兄已任御史中丞,深受陛下信重,想嫁入我王家的女子天下不知凡幾,我兄卻對十二孃一片誠意,十二孃可要深思啊……”
十二孃頭也不回,只管拽着顧佐走,若不是長安大陣禁飛,瞧那架勢她早就飛了。
顧佐問:“這是誰?”
十二孃搖頭:“戶部郎中王焊。”
“他兄長是誰?”
“王鉷。”
“新任的御史中丞?”
“爲了升官,構陷楊慎矜謀反……那可是他的薦師啊,卑劣小人!”
“他想娶你入門?”
“說是要休了結發之妻,實在……噁心!”
“的確噁心……回頭我修理他一頓……這是哪!”
“咱們的西河道館。”
“是該拜見一下公孫長老,還沒見過她老人家風采……”
“老師回雲夢谷了。”
“那是真遺憾了……哎?這是哪?師姐,這是你的閨房麼?裝飾得還不錯……師姐還看這些書?有品味……這被褥一看就是蜀錦……”
“少廢話,你就住這兒吧,這是羅師姐的房間,她這次隨師父回雲夢宗打算閉關破境,一時半會兒不會回長安。我就在隔壁。”
“我那什麼,有地方住……”
“嗯?自己地方不住,住外面,合適麼?”
顧佐嘆了口氣:“我畢竟是被開革出門了……”
李十二道:“你和富貴,一直都是我的師兄弟,誰也開革不了。”
顧佐大爲感動,望着這個正在幫她整理牀鋪的師姐,輕輕嘆了口氣:“可惜富貴兒背叛了我們。”
李十二驚訝回頭:“怎麼?”
顧佐悲傷道:“他成親了,這個叛徒!”
李十二撲哧笑了:“師兄成親不是好事嗎?他給我來信了,邀我有空去南吳州逛逛,還說新嫂子很想見我……可我一直不敢去……”
顧佐點頭:“張家新婦是個厲害的,唐門十三姨!了不得,金丹後期,打不過啊打不過……”
李十二白了顧佐一眼:“我是因爲嫂子厲害不敢去嗎?南吳州長史都沒發話,我如何敢去?”
顧佐一拍腦袋:“怨我怨我,日理萬機,沒想起來發邀請公函。”
李十二好奇道:“嫂子很厲害?”
顧佐點頭:“河東獅吼啊。”
李十二不明所以:“什麼?河東之獅?”
顧佐發現講突嚕了,想要收回也難,只得編了個時間地點,把故事講了一遍,李十二捂嘴笑道:“這個陳季常很有意思,什麼修爲?打不過他夫人嗎……”
在房中談至後半夜,李十二纔出了門,顧佐送到階下,望着她俏麗的身影轉過月門,忍不住捏着鼻子笑了笑。
當晚,顧佐於馨香滿室中睡了個飽,又在稀疏的琴聲中醒來,那琴聲如隔着數重院落,好似一個頑童坐在牆頭,用小石子擊打琴絃玩鬧,時斷時續。聽上去曲不成調,卻有種說不出的意境,令人回思滿滿,心曠神怡。
邁步出門,尋音而去,有位女郎正於杏樹之下撫琴。見顧佐走來,女郎止琴而起,微微低首:“顧師弟。”
卻是當年在辛師座下一起修行過的何小扇。昨日劍臺上展示過琴技的,顧佐記得,她好似得了兩百多貫賞賜,也是不俗了。
顧佐道:“當年入門的時候,你就偏管我叫師弟,說是按修爲論,如何?今日總該叫我師兄了吧?”
何小扇抿嘴笑道:“師兄……”見顧佐四下張望,道:“師姐去了岐王府,和龜年先生商羯鼓之法,王郎中也去了……”言辭間甚有羨慕之意。
顧佐問:“王郎中?王焊?”
何小扇道:“那個貪鄙的俗物?怎麼可能!他和他兄長仗着陛下的信重,越發胡作非爲,倒是對李師姐有歪念頭,但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品性,咱們西河道館又怕過誰?”
“明白了……那這個王郎中又是誰?”
“吏部王郎中,任過大樂丞,寫紅豆生南國的那位。”
顧佐恍然:“王維?摩詰居士?”
“正是。”何小扇回道,又有些疑惑:“什麼……磨……節…居士?王郎中的名號?”
顧佐醒悟自己失語,於是道:“沒什麼……我有事出去了,十二回來跟她說一聲。”
何小扇遲疑片刻,在後面追了一句:“多謝顧師兄。”
顧佐愕然:“謝我作甚?”
何小扇道:“謝師兄當年出手教訓陳天真,爲師妹出了口氣。”
顧佐擺了擺手:“她當時欺負你了?她入築基不過兩年吧?和你如今也差不多,你可以試着找她報仇了,呵呵……開玩笑的,過去的事情了,大家看開點。”
轉身時不停搖頭:“了不得,當年的醜小鴨,一個個變鳳凰了……”
何小扇強忍着笑意,在身後道了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