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爲業……”
劉雅在自家書房中,看着桌上這封書信,忍不住發了一陣牢騷:“又來……元亮煩不煩啊……”
僕役已經整裝待發,卻沒見老爺有回書之意,不由道:“老爺就讓我去一次吧,相詢也好、斥責也吧、絕交也行,小人還沒有一次成功抵達柴桑,這次無論如何老爺不要半路再去了,小人一定加快腳程。元亮先生的書童都露了好幾次臉,小人一次也沒有……”
劉雅斥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想了想,又道:“你直接隨我去桃花源吧,也讓你見識見識仙家世界,就不要抱怨了。”
僕役喜道:“那敢情好!面吃完了?我再給老爺盛三碗!吃飽了好上路!”
劉雅搖頭:“都吃了三碗了,哪裡還吃得下?”
僕役把面端上來催促:“老爺快吃,按規矩須得吃完六碗,否則出行不吉。”
劉雅無奈,只得坐回桌邊,咬牙抄起竹筷,往嘴裡強行塞。
……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爲業……”
地上扔着陶淵明的信件,劉雅蜷縮在角落裡,雙眼無神。
僕役端來麪條,頭上托盤裡頂着七碗、掌中托盤裡還有七碗,小心翼翼放到桌上,然後去攙扶劉雅。
“老爺,元亮先生又來信了,咱們該吃麪上路了。”
“我不要!太多了,實在是吃不下……”
“老爺,快吃吧,這是規矩,吃不完不能出門,出門挨雷劈。”
“我寧可不去桃花源……”
“老爺不想去,小人可還要尋仙訪道。聽說桃花源中,白虎神君座下有位草仙童,專收我等僕役書童,立還丹宗,爲懷仙派分枝,共尊白虎神君爲祖……”
……
再一次,顧佐穿越虛空牆壁,呼吸了一口熟悉的空氣,正要下界,心中一動,四下環顧,冷笑連連:“謝安?出來吧,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在這裡設伏?”
幾位合道同時現身,將顧佐圍在當中,顧佐只認得其中的謝安,其餘皆不識。
謝安越衆而出:“閣下可是白虎神君?”
顧佐奇道:“爾等既知本神君下界,爲何敢不敬拜尊奉?”
謝安道:“果然!我等皆得夢中昭示,有白虎神君下界,擾亂我大晉道門,將於永和降臨會稽山陰,我等爲當世合道,自不能坐視。奉勸神君一句,還是返回天庭吧,否則……嘿嘿……”
“否則怎樣?”
“你來看!”謝安伸手一招,周圍立現濛濛煙雨,煙雨中數不清的怪石嶙峋、幽潭深碧、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其間隱現一亭,亭中端坐一人,高冠博帶,含笑望着顧佐。
那人引指一點,潭水化作一條玉帶,環繞顧佐流動不止。玉帶流動中,內藏殺機萬千。
謝安等合道各自後退,佔住陣眼,另有數十煉虛、元嬰發一聲喊,在顧佐身邊圍了第二層,大略一數,總計四十一人。
亭中之人道:“白虎神君,老夫乃右將軍王羲之,今日擺下曲水流觴之陣,迎候神君破陣。”
顧佐於此界來回刷了多年,還真沒見過王羲之,不意竟於此偶遇,喜不自勝:“王右軍?哈哈,妙啊?剛纔說什麼?永和?如今可是永和九年?”
王羲之和謝安相顧一眼,道:“正是永和九年!”
顧佐愈發驚喜:“看來是往上打穿了。”又向周圍笑問:“敢問諸位高賢大名?”
衆修士不解,望向王羲之和謝安,見他們微微點頭,這才唱名。
“司徒左西屬謝萬!”
“左司馬孫綽!”
“行參軍徐豐之!”
“散騎常侍郗曇!”
一個個名字報上來,顧佐欣喜點頭,忍不住取出紙筆記下。
他這麼一掏小本子,衆皆心驚,唱名還在繼續,卻已無剛纔的氣勢。
“穎川庾友……”
“陳郡袁嶠之……”
“徐州曹某……”
“滎楊桓某……”
“孫某……”
“上虞某某……”
顧佐記着記着不對勁,於是喊停:“等會兒!徐州曹某,請問尊諱?桓某是哪位……孫某呢?能否說詳細些……抱歉,剛纔還有個某某?是姓牟?還是茅……”
王羲之一看,再讓白虎神君問下去,己方氣勢必然大跌,於是出聲打斷:“神君,先破此陣再說!”當即以筆蘸墨,在亭中手書。
顧佐靈域之中立刻有所感應,只覺亭中氣機漸盛,引發玉帶環繞,滿是肅殺之意。陣眼處,便是王羲之於白絹上所書字句。
王羲之刷刷落筆,引動曲水流觴陣的運轉,“永”剛寫完,顧佐已經喜笑顏開:“永字八法!”
王羲之怔了怔,外圈的王獻之身子顫了顫,玉帶頓時出現一絲凝滯,運轉不暢。
他連忙凝聚精神,繼續運筆如飛,耳中卻聽着白虎神君的吟誦,一邊聽,一邊寫了下來。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羣賢畢至,少長鹹集……”
白虎神君念一段,王羲之便跟着寫一段:“……雖無絲竹管絃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王羲之大驚,想要另起思路,不按白虎神君誦唸之詞記述,卻身不由己,或者說手不由己,完全無法控制,只覺這麼寫是天經地義,本該如此。
顧佐興高采烈的唸誦着,但念着念着詞窮了,這篇序文他小時候沒背完,於是戛然而止,向王羲之鼓勵:“右軍先生繼續……”
王羲之卻將筆一拋,面如死灰:“神君大道精妙,今日領教了,我等輸了。”
曲水流觴陣是當世第一大陣,大晉修士籌謀多年,準備以此迎戰夢中昭示的白虎神君,陣法運轉,全賴自己手書引動,可除了第一個字是自家寫的,其餘全被白虎神君掌控,等於被牽着鼻子走,這還怎麼打?
顧佐卻很是不滿,直接落到亭子裡,把筆重新拾起,塞回王羲之手中:“接着寫,別停。”
王羲之茫然:“寫什麼?”
顧佐恨鐵不成鋼:“順着剛纔的思路寫下去啊!我又想起一句,是日也……後面是……天氣晴朗?”
謝安在旁插了一句嘴:“不如用天朗氣清四字?”
顧佐擊掌:“不錯!繼續!”
又指着衆人道:“一人至少作一首詩,趕緊準備,寫不出來的今天不許回家!”